第20章 楔子2 引子續(1 / 2)

進到弄堂深處,他看到熟悉的天井和水門汀的水鬥,頭上依舊飄舞著從窗子裏伸出晾曬的五顏六色像萬國旗樣的衣裳。他走到最裏的一個小門,推了推竟是虛掩的,於是走了進去。四年前那次來上海,因為公務機密和緊要所以沒空過來,但他知道弟弟幼臣一家現在就住在這裏。他摸著陰暗的樓梯,經過那間他曾經住過的閣樓,再直接向上走到二樓,那個曾經是二房東張家的門口,敲了敲門,門咿呀的打開,迎麵是白發已經悄然爬上鬢角的弟媳枚

。枚見到他,先是吃驚的一怔,呆了有數秒,突然爆發式的大哭出來“阿哥---”,然後一下撲到他的身上。枚的身後愣愣地站著三個小孩,二女一男,男孩手上裹著紗布繃帶。枚自覺到有些唐突,便立即轉身向三個小孩喊道:“快叫大伯”。他拍了拍侄兒女們的頭,疑惑地望著枚。枚仍未止住眼淚:“他被抓走兩個多月了。”“為什麼?”“他們說他裏通外國”“哪能吶?”“他們說因為你在國外,所以…,再加上他又被他們單位打成走資派,所以被關了起來。”他正想再問什麼,門突然被外麵粗暴地敲響,嚇得兩個小女孩要往桌子底下鑽,沒等枚去開門,一個臂帶紅袖目標後生帶了七、八個腰紮武裝皮帶的人就衝闖了進來,那後生一步竄到他的麵前,指著喊道:“就是他,外國特務!”

看著進來的一堆人,就像看著一堆小醜,他隻覺又可悲又可笑,他鎮靜地把枚和孩子們擋在身後,平靜地說:“你們誰是頭?”這時從人堆中走出一位麵色陰沉方臉鼓腮的中年漢子,著一身洗的發白的藍色工裝,斜著眼盯著他,厲聲問道:“儂啥地方人?”他同樣以尖銳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方臉漢,並不理他,反而用平穩卻異常嚴厲的聲調命令方臉人身後那堆人:“其他人都出去!”那堆人聽到這出乎意料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遲疑地窸窣著,方臉漢感覺到了對麵強大的冷峻和身背後的動搖,他揮了揮手,身後的人都退出了門外,但門還是敞開著。他眼睛依然像匕首一樣直逼著這位方臉漢,不慌不忙地說:“我是從北京來。”說完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綠皮證件伸到方臉漢麵前,方臉漢打開綠皮證件,看了一下,眼睛馬上低垂下來,臉上肌肉頓時放鬆,連聲說道:“首長誤會,首長誤會。”腳步後退著,一隻手向下伸開,腰略彎:“首長請便,首長請便。”退到門口後,輕輕把門帶上,接著一串嗵嗵嗵下樓的聲音,隱約聽到小聲的議論:“北京來的,北京來的特殊人物。”

這場鬧劇使他覺得惡心,回頭看看弟媳和三個小孩的驚恐樣子,不禁長歎口氣。在他拿出證件時也曾稍有察覺不到的猶豫,他不知這個其實已經過期的證件是否管用,不過這時已經是1969年末了,特殊時期已有三年,瘋狂的巔峰已經略有收斂,國內矛盾已轉向對蘇聯的戰爭準備,軍人的地位在社會上占了絕對的優勢。他剛才拿的就是四年前執行任務時,軍方發的一個臨時證件,他這次回國有意帶在身上,以備不測,果然這時用上了。

端著枚沏好的茶,坐在一把斷了許多藤條的藤椅上,他巡視著這個他曾經熟悉的房間:這是一個大房間隔出的兩個套間,大約20多平方米,簡單而整齊的布置比較以前那個異常淩亂的張家,顯得更加適意。地板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打蠟了,剝落的紅色油漆下,露出原色的木紋,即使在這麼冷的冬天,木窗也像是關不嚴地半敞開著,在門口處辟出一個有抽水馬桶的小衛生間。在上海異常緊張的住房條件下,幼臣家的環境雖然還算說得過去,但比較那些南下幹部,幼臣這種本地地下黨出身的幹部,條件就差很多了。是他把弟弟幼臣引入革命這條路的,50年代幼臣從北京中央政法幹校畢業後,就從以前的五金工會轉到了上海司法係統,成為一名中層官員。他一直很感激幼臣和姊姊莉霞,因為自他1947年離開上海就回來過兩、三次,是他們替他為晚年的父母親盡的孝。

枚把三個子女一一介紹給他,最大的阿靜十二歲,男孩小濤才十歲,最小的佩靜才八歲,他們在他出國前雖然都見過,但那時他們還很小,“都長這麼長了,哈哈,都不認得了,過來給大伯看看。”他從手提袋裏掏出幾包巧克力遞給三個小孩,又拿起小濤裹著紗布繃帶的手,問這是怎麼回事。精神未定的枚見他問起這個,就又眼淚汪汪了,他最怕見女人的眼淚,便催促道:“快講麼,不要老是哭哭啼啼的啊。”枚收了抽泣說:“幼臣被抓的那天晚上,他們把小孩都關在裏屋,不讓出來,小濤急得拚命要衝出來,但門被反鎖著,他就用拳頭敲碎了門的玻璃,打開插銷衝出來,血流了好多,好在這時他爸爸已經被帶到樓梯,沒有看到。送到醫院縫了八針,後來又有些感染,所以現在紗布都沒有拆掉。”“現在人關在哪裏?”“據說關在市委,與其他牛鬼蛇神關在一起,整天開批鬥大會陪鬥。”“他不是前兩年就靠邊站了嗎?”“是啊,但現在又被鄰居舉報說是裏通外國,就抓進去了。”這時小濤忍不住了大聲叫道:“就是剛才同你講話的那個赤佬,是他抓的阿爹。”他欣賞地看著這個像隻憤怒小老虎的少年,一直沒放開他那隻纏繃帶的手:“哼,裏通外國?”他抬起頭對著枚說:“國家派駐海外使領館的工作人員的親屬就是裏通外國?真是亂彈琴。”他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塞到枚的手裏,同時安慰著:“放心吧,幼臣的事情我會向上麵反映的,裏通外國?這是什麼狗屁罪名嘛!”他穿上大衣準備向外走,多年的職業習慣讓他感覺到此地非久留之地,如果被那些肖小再回來糾纏反而不美,而且可能還會連累弟弟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