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結握住婦人脈門，已然回天乏術。她氣得全身抽抖，目眺欲裂，長劍向水塘上重砍一擊，將塘水斬裂兩半，直延伸三尺有餘。這一手把眾和尚也劈得心中栗栗，清子尋思：“孩子的爹八九不離十就是忘歸。看師太這個樣子，我若說出去，這兩個孩子恐怕連爹都沒了。”
眾人相顧沉默，一臉茫然看著念結和唐九，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念結道：“尋個隱秘處葬了，她生的淒慘，死了該讓她安息。”眾人稱是。唐九抱著女嬰，念結抱著男嬰，婦人的屍首用長被裹著由眾僧輪流抬向一座小山。
冉冉孤生竹，清風竹影動。眾人擔心村民連婦人的墳墓也不放過，隻能往山的深處走去，都覺得是受了委屈，還要似做賊盜墓一般偷偷摸摸，吊膽提心。一行人無心交談，默默上山。
念結取一顆丹藥喂唐九服食。各門各派都有各自的療傷藥物，若論武林中療傷最有奇效的當屬峨眉了，峨眉派每年賣藥、替人療傷的收入便足夠一派開銷。唐九此時才有機會將事情來龍去脈詳細一說，念結聽到師妹之事，愈發難過，氣氛更加消沉。
又行了一段山路，一尊地藏菩薩倒在路邊，大概是被某年某月的大海風吹倒的。在倭國，地藏菩薩被認為是遠行者的保護神，常立地藏塑像於十字路口或岔路口，倭寇犯境時把這習俗也帶至福建。
“倭寇的菩薩，管它做甚？”林強正沒處撒氣，不耐道。
“菩薩不都是西方來得麼？隻要不心存妄念，拜菩薩時，心都是一樣的。”念結帶頭，與眾和尚一起將地藏像扶正、抹淨。清子看著地藏菩薩，也忽地喟然道：“見聞瞻禮一念間，利益人天無量事。那個孕婦若隻生第一胎男孩，說不定就不會死了。”這副對聯掛在天下所有的地藏廟旁，意思是：哪怕隻是一念之間的為善，也是功德無量。唐九會錯了意，以為清子說女子是禍水，是第二胎的女娃害死了母親。這一刻間，她對清子厭惡到了極點，如果不是姑姑在旁，這個清子早就死上一百次了。
念結突然想起什麼，對林強道：“聖澤法師還好吧？”九華山是地藏菩薩道場，念結見到地藏菩薩像突然記起與林強見過一麵。
林強見被認出，靦腆的道：“謝師太掛念，為教這幫小屁孩，我也好幾年沒見師尊了。”
眾徒弟都奇怪林強突然變得寡言少語，回想種種，師父在女子麵前就變得不會說話，更何況是在師太麵前。
行至接近山頂的密草處，眾和尚徒手合力挖了個坑，正要將婦人屍體放入。念結卻道：“下葬前替她念遍經文往生，願她來生享得富貴，能遇到真心愛她之人。”說完閉眼念祝起來，耳朵裏卻隻聽得清子一人能合得上。念畢，師太麵有慍色，道：“除了他，你們竟連《觀無量壽佛經》也不會念嗎？”眾和尚低下頭，微感慚愧。眾人動手將婦人埋葬，還將土墳好好裝葺了一番，墓碑上的字卻不知該寫什麼。一般已婚女子死後，墓碑都寫“XX之妻X氏之墓”，可這個婦人到底算是誰的妻子？念結沉吟半晌，帶拂鬱悲憤之情，用長劍刻下“喬氏之墓”四個剛峭粗體，墓碑上片卻留下尺長空白。念結道：“待我手刃那個無情之人，再補上碑文。”
唐九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下山小路上，唐九將念結拖到隊伍後頭，猜測道：“那個孕婦說男子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又說他德高年劭……”唐九折下一根竹枝，接著道：“南少林寺不是在忙法會麼？而且……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唐九一句話分成兩句說出，顯然是不敢確定。
唐九不敢直視念結，對疼愛她的姑姑，唐九心裏有些愧疚，搭上南少林寺這根人脈是唐門交給唐九的小任務，而取代忘塵的住持之位是最快的方法，姑姑念結是可利用的資源。
猛聽“哢嚓”一響，念結五指掐裂一根細竹，瞠目怒道：“抱著這兩個孩子去法會，他若還有半點良知，自會出來相認。”
眾人都受驚回頭。唐九懷中女嬰忽然大聲啼哭，念結懷中的男嬰也跟著哭起來。兩人見過別人哄小孩，當下也來個鸚鵡學舌，嘴中“哦哦”哄著，雙手學著搖籃擺動，哄了好久仍止不住哭聲。兩人大急，眾和尚看得忍俊不禁。清子道：“師太，讓我試試。”念結臉上寫著“懷疑”二字，道：“你會哄小孩？”清子接過男嬰，把包嬰兒的僧衣脫去，見上麵濕漉漉的屎尿，把眾和尚看得心中一愁：“偏偏脫我的僧衣，這下不能再穿了……”隻見清子將濕漉漉的布料撕了，然後折折疊疊、翻轉挽扣，稍傾竟將僧衣弄成個繈褓形狀，將男嬰放入，果真不哭了，唐九依樣折出個繈褓給了女嬰。眾人又奇又樂，清子麵上得意，道：“以前閑著沒事做，在娘那邊學的。”清子這麼一施身手，氣氛一時好轉起來。夜間小路，誰都不願墜在後頭，三兩並行，漫無邊際的閑聊。
柳燦生見嬰兒十分可愛，想起當年尚在繈褓中的弟弟，也不知現在長什麼樣了。柳燦生忍不住壯著膽子問道：“敢問……師太，抱累了麼，要不要我來抱你？”眾人大笑。念結怒目而視。柳燦生才知口誤，道：“我是說……我幫你抱。”念結道：“什麼敢問不敢問，少年人說話吞吞吐吐語無倫次，經文都念到哪裏去了！隻要在情在理，老尼也不是隨便發怒的人。”她年紀並不老，在峨眉卻是第一輩人物，習慣在外人麵前自稱老尼。清子看了念結一眼，心道：“這個師太就是眉毛難看了些，出家也怪可惜的，還有脾氣和唐九一樣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