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卯時未至,東方魚肚白之際,空曠的開樂大街盡頭傳來“灑灑灑”的掃地聲。
一下,一下,又一下。
規律地叫人想要睡個回籠覺。
這是京城最祥和的時候,隱隱中清揚的塵土,卷起一圈一圈的年輪,好像在無聲訴說此地落不盡的繁華。
掃地的人低著頭,態度十分認真,她穿了一身洗白了的淡青色粗布衫,烏黑的頭發裹在青灰色的方巾之中,還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模樣。
開樂街是京城中心大街,南北走向,對半分了一座城池,南盡是南城門,北末為陳國的皇宮。一條大路,南來北往,十裏繁華,往來如織。
在南城門下朝北往前數到右邊第十三家鋪子,懸著塊妖嬈多姿的招牌,四個活色生香的大字:醉人酒坊。之所以把這店鋪的招牌形容地那般不正經,因為酒坊主人本身不是個正經的家夥。
蘇宋耳朵靈,遠遠聽見聲音,算好了時間打開醉人酒坊的一塊門板,探出半個腦袋,可見其扶風弱柳之姿,那自是“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煞是好看。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錦袍,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天衣閣裏頭的好料子,隻不知被他拿去了哪個破裁縫那兒做的衣衫,合身是合身,卻總有種作踐了感覺。穿的人倒是不在乎,那一臉的天命風|流。
他對著近處埋頭掃地的人輕聲喚道:“水遙,吃肉包了。”
那掃地之人回身抬首,終於讓人看到了她的臉。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偏瘦,黑裏俏,尤其是那雙眸子,好像天上的啟明星落了進去,熠熠生輝。蘇宋常說,水遙你分明長了張聰明人的臉蛋,可惜缺了顆七竅玲瓏的心。
七竅玲瓏?
水遙搖頭,我的心若是那麼多窟窿,還活得成麼?
不過人實心點也好,掃了十年的大街,當了十年的官奴,依舊每天能看到那張燦若桃花的笑臉,對著你搖尾巴狗腿地喚一聲:“蘇公子早啊!”
多好。
“今日賴床了?怎麼比平日晚了半盞茶?”蘇宋笑眯眯看著水遙啃包子,方巾沒有包住她毛茸茸的兩叢額角胎發,他就像看著自家養的小黑狗,喂到這麼大,十分有成就感。
水遙一隻手扶著掃把,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蘇公子,我昨夜夢見了一個男子,瞧著怪好看的,就多睡了會兒。”
蘇宋本是依靠在自家酒坊的門板上,一副風|流倜儻的風騷勁,冷不丁聽那滿腦子被灰塵蒙了情商的大姑娘嘴裏居然蹦出“男子”二字,心驚肉跳險些摔了個踉蹌,這是做春|夢啊。
“夢見本公子,情有可原。”
“沒,比蘇公子還好看。”她十分認真地否定。
實心眼的人就喜歡說老實話,蘇宋這時候覺得這死丫頭還是太老實了些,“比我還好看?!(這不可能!)是誰?!顧盼莊那個買胭脂的娘娘腔?還是無言齋裏的長舌毒公子君傅?總不會是鬼醫無壽吧!”蘇宋報了幾個人名,具是這大街上其他鋪子赫赫有名的老板。他想著水遙前後不過掃這十裏長街,夢裏能出現的男人,多半也是她平日裏能見到的,印象深刻的那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