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在《周刊朝日》連載時,被說是「徹底的女性眼光報導」。我在受訪時也經常被問到:「以女性的觀點怎麼看呢?」

因為我沒有特別意識到女性觀點,所以有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我的確特別留意一件事:不要讓自己陷入「男性觀點」。

以「男性觀點」來看,這個案子想必看起來完全不同吧。首先,佳苗的容貌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男人們大多以「我絕對不會被騙」結束話題;或是以嗤笑「恐龍妹」「胖妹」結束話題。雖然其中也有女人厭惡地破口大罵佳苗:「恐龍妹恐龍妹恐龍妹!」但這是將男性觀點內化的女人的平凡反應。

有時候,也會有人罵我:「不要看不起過世的男人!」我從沒有看不起他們。我毋寧認為,他們是這個國家的一種男性象征。真正看不起他們的,我覺得是抱著「我才不會被騙」「被那種女人騙真可憐」的心態,把自己與他們切割開來思考的男性觀點。

我不是男人,因此站在男人立場看到的世界,我隻能用想像的。不過,旁聽這次的公審,回顧這個案子的過程中,我好幾次都不禁這麼想:倘若受害人是女性,案件會整個不一樣吧。

譬如,有兩位男性兩度被佳苗下藥迷昏。兩人醒來的時候,佳苗都對他們說:「做過愛了唷。」即便男人懷疑自己被下了安眠藥,竟然為了確認而再度和佳苗去飯店,結果又再度睡著了。

這種事,我實在難以置信。要是我和男人過夜,不知不覺昏睡了,醒來的時候男人對我說:「做過愛了唷。」我一定會嚇得先去婦產科。因為太過憤怒,衝擊太大,說不定會抓狂。可能永遠不會再和他見麵。對女人來說,就是這樣。

但男人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再度和她去同樣的飯店,同樣地陷入昏迷。甚至有男人昏迷了四次。

我不禁覺得,男人真是活在非常安全的世界裏啊。性愛和肉體,都在非常安全的地方。這次的事情讓我大開眼界,感觸良深。

檢察官曾經詰問佳苗,她和八十歲的安藤去賓館的事。

「既然你們沒有男女關係,為什麼上賓館?」

「因為安藤先生說,他想看看賓館的最新設備。」佳苗如此說明後,接著又說:「因為安藤先生是老人家,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一個人能幫忙做點什麼。」

我想起了去法庭出麵作證的男人們。當時我從屏風空隙,經常可以看到男人們的背影。真命天子S氏身材修長,其他男人看起來都不是體格強健的人,反倒是個子矮小,感覺頗為瘦弱的五十幾歲男人。

我頓時恍然大悟。搞不好佳苗挑選的不是「似乎沒有女性經驗的男人」,而是挑選身材矮小、看起起弱不禁風的男人。畢竟隻看婚活網站的個人檔案,看不出對方是不是「好像沒有女性經驗的男人」。但是,上麵有寫身高和體重。搞不好這才是佳苗的目標。畢竟單憑一個女人要對付男人,對方的體格和體力,對女人是很大的問題。我現在會這麼想了。

想到佳苗的事,會延伸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女人和男人的事。想到女人的眼光和男人的眼光的不同。我們在男人身上追求的是什麼呢?為什麼,男人們這麼氣佳苗?為什麼,某種類型的女人會被佳苗吸引,而某種類型的女人會痛恨佳苗?

我想了解佳苗,想見佳苗,帶著這種想法度過了一百天,被佳苗要得團團轉的日子。我明白的是,佳苗才是徹底的女人眼光;自然的、無可奈何的,擁有女人眼光的女人。我覺得,是這個佳苗叫我出來寫下這一切的。

寫後記的時候,我知道佳苗寫了手記。那是宛如自己在給自己做精神分析的手記。我很慶幸在最後的最後看到這篇手記。如果在一開始就看到,我或許不會如此關心佳苗。

我想「了解佳苗」,但並非想去分析佳苗。當然也不是想要誇讚佳苗。隻是,這無疑是起「女人所犯下的女人的案件」。我想透過旁聽,透過尋訪佳苗的人生,來思考這件事的意義,也思考「被稱為毒婦的女人究竟是什麼」。

非常感謝這次協助我采訪的各方人士。尤其是別海町的鄉親,戚謝各位的照顧。此外,我也要感謝和我一起旁聽的《周刊朝日》編輯部的大川惠實小姐與大貫聰子小姐。在剛好在都是女性聚集的《周刊朝日》小組裏,大家談了很多女人的事、男人的事、性愛的事,啟發了我很多想法,給了我莫大的幫助。

判決那天,終於開始綻放的櫻花花瓣,在藍天下飛舞。佳苗離開法庭時,也看到了這幅景象吧。當時的她是什麼心情?

二〇一二年四月

北原MIN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