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那時,紅軍剛剛粉碎第三次“圍剿”,那時,一個師長和一個軍長相繼犧牲,那時,地裏的莊稼還沒有成熟,那時,老爺嶺下的大王村還沉浸在最後的安寧。
傍晚的日頭染著血色,山腳下炊煙嫋嫋,正是一天最美好的光陰。
一個青壯的漢子匆匆走過村口,這個時候已經很少有人外出,所以他也不擔心有人看到。家裏已經斷炊兩天,可頑固的老爺子,哎…..他略把身後的袋子向上提了提,伸手擦去頰上的汗珠,這半袋糧食應該夠全家人挨過這段難熬的日子,想著,他略黑的臉上綻出憨厚的笑容。
過了苦水井,就見一個破敗的土坯房,房牆似已不堪重負,彎斜成可怕的形狀。漢子在門前收了腳,一手推開門。進門就是灶房,一個兩鬢微白的婦人坐在灶旁,正在添火,大鍋正冒著白氣。漢子喚了一聲娘,就把糧袋子放在灶上。婦人很詫異的看著袋子,隨之笑容像水波一樣在布滿皺紋的臉上漾起。但很快她又沉下臉,繼續添火,不再看那個袋子。
“娘,趕緊把鍋裏的樹皮撈出來,今晚咱們吃飯,”漢子興衝衝的說。
“快收起來,別叫你爹看見,你去找你三哥了?”
“除了三哥,這個時候誰能給咱家糧食。煮吧,我爹也一樣餓。”
婦人猶豫起來,她深知老頭子的脾氣,但是家裏已經斷糧兩天,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家的窘境,他還“命令”每天按時生火,昨天還勉強有幾粒米,今天幹脆煮起了樹皮,她一輩子都沒做過主,這件事也不例外。還沒等她想好,屋裏就一陣騷動。
“剛剛誰說老三啊,老三那個癟獨子回來了?讓他給我滾,滾出去?”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三兒沒回來,是老五。”婦人趕緊拿起糧袋,放到破敗的儲物櫃深處。
“老五你進來”
老五哦了一聲,慢慢走進屋,臉色愈發黑沉。
一個老頭兒坐在炕沿上,敲了敲煙袋,枯瘦的手上布滿的褶皺和開裂,他慢慢抬起盯著煙灰的眼,深邃略帶渾濁的眼裏,卻釋放出剛毅的光芒。
“這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
老五期期艾艾道:“去….去…..去二狗家了,他們家今天來了一個大官,說是叫什麼紅軍。”
“不管紅軍白軍,以後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要學你三哥,那個不孝的玩意兒?”老漢又低下頭敲煙袋,不再理會矗在那裏的兒子。
老五正怕盤問,心裏不由一鬆,這才注意父親身後那個小身子。那是他最小的妹妹,今年才6歲,雖然自打生下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巧玲還是長得很結實,這個年代的孩子,都有天生的體格。爸告訴巧玲睡覺就不會餓,所以一向聽話的巧玲早早的睡下了。老五心裏一酸,妹妹才那麼小,怎麼經得住啊。
他轉身走出屋子,趁母親出去斂柴火的空兒,把樹皮撈出來,把米倒進滾熱的水裏,蓋好油的發黑的蓋子。做好這一切,老五開心的走進屋,枕著胳膊躺在巧玲身旁,他笑著,似乎那鍋裏此時煮的已不是米,而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想著,他便帶著笑,沉沉的睡去。
老五被怒吼聲震醒,屋裏氣氛沉重,沉重裏和著飯香和母親的哭泣。他知道事情敗露了,他不敢撒謊,趕忙翻身下炕,撲通跪在地上。老頭兒一看跪在地上的兒子,心裏的氣更勝,抬起腿就向他踢去,但是腳卻踢在一個單薄的身體上,小五的母親倒飛出去。老婦人本來就身體虛弱,勉強從地上爬起,一口汙血噴湧而出。老頭兒一下子蒙在那裏,他癡癡的看著那個溫順的妻子,身子不停的顫抖。
老五趕緊站起身,跑到母親身邊,扶助她孱弱的身子。老婦人不知哪裏來了力氣,一把推開他,氣喘籲籲的跪下身子。
“別怪孩子,老五沒有錯,現在這個時候,隻有老五那裏有糧食,我和他一樣,不能看著孩子餓死。”婦人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一手捂著胸口,就向地上倒去,老五趕緊把母親抱在懷裏,平放在土炕上。
“老三,老三,他可是個土匪,這糧食說不定就是從誰家搶的,咱們家吃的可能就是人家的救命飯。我這半輩子沒做過壞事,村裏誰不知道我老王仗義,怎麼就生了他這麼個不孝子,造孽啊。”老漢頹然的坐在炕沿地上,他心裏的陷入極度的痛苦中。
老五走到他身邊,他扶起坐在地上的老父親。老漢任兒子扶上炕,坐在妻子身旁,他伸出枯瘦的手,梳理著妻子淩亂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