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生。
——題記
一 極品殺手
我是一個殺手,毫不諱言的說,我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這世上成功的殺手並不多,而我卻是其中的佼佼者。
做殺手這一行靠的不僅僅是武功利器,更重要的是智慧,懂得如何利用那些本不屬於我的外物,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但這一行做的久了難免會失手,那便意味著死亡。失手是一個殺手最不願看到的結果,但那結果到來的時候你必須麵對,而且麵對的就是自己的血,自己的性命。雇主既然出錢,那你的性命在完成任務之前就不屬於你自己了!
我知道許多殺手是為了錢而去殺人,要錢不要命,這種殺手是可悲的;另一種殺手則完全相反,要的不是錢而是“名”,他們認為隻要名氣響了自然什麼都有了,但他們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這種殺手是可憐的。因為錢和名在一定時候都會成為一個殺手的羈絆,一個真正的好殺手是絕不會為此而付出僅有的性命的。
我便是殺手中的極品。我要錢,卻不會為了錢而不顧了性命,我要名,卻也不會讓名氣過於的響。我是殺手中獨一無二的另類,我有自己的行事原則。所以在我做殺手這行的十年當中殺人無數卻從未失過手,錢固然賺了不少,名氣卻是不溫不火。這正是我最得意最聰明之處。眼看著同行們一個個如流星般化塵而去,我卻能屹立於不倒,生意總能在平穩中上升。可是我卻不知道這是我之幸還是不幸。
我不承認自己是高手,隻是別人一直認為我是高手,因為十年來我從未遇到過真正的對手,哪怕是與行內最著名的“死靈殺手”鈡無絕對決,他也僅僅算個不完整的對手。
高手是寂寞的,高手是孤獨的。
在我殺了許多人之後卻茫然了,竟然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了。一個殺手竟然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最近江湖上盛傳著一部書,叫做《殺手榜》,我也看過,書上記載了近百年來三十位最著名殺手的詳盡資料,其中絕大多數殺手已經不在人世。書上也有我的名字,排名第七,評語為:最聰明的殺手,號稱無影殺手。並且還附錄有十年來我所殺的每一個人的名姓,竟也絲毫不差。我不知書作者是從何得知這些絕聞江湖的資料,但我想這種人本身就該殺,他使我苦心隱埋的行蹤宣告破產。我知道江湖上即將會出現一片狂風驟雨。
我的行蹤本是極為隱秘的,平日裏我隻是個酒樓跑堂的夥計,隻有在接手生意的時候才是一個人見人怕的殺手。做酒樓夥計這種工作很辛苦,但我很樂意做,因為看到自己端上的酒被客人喝淨菜被客人吃光,再看到客人滿意的表情,心裏就有種踏實的感覺。如果我不是一個殺手,沒有十五年前的那一番刻骨經曆,或許情願就這樣工作一輩子。但是,我不能,因為我叫嚴素青,是一個殺過無數人的殺手!
隻是在《殺手榜》問世後,我再也不得片刻安寧了,麻煩一個接著一個的來臨……
二 舞眉的心意
鹹陽城的這家酒樓名字叫“嫵媚酒氣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隻是酒樓並不嫵媚,所賣之酒比之它處也並不是很香,酒樓內的陳設也並無特別之處,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酒樓的老板是一個女人。她叫尚舞眉,三十多歲的年紀,但保養的很好,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她很會經營生意,例如這酒樓的名字就很能招攬一部分客人,再加上她天生風情萬種,常常將幾個有錢的大主顧侃的神魂顛倒乖乖的掏錢出來。
我當然就是這家酒樓的夥計。我雖然做事勤快嘴兒倍甜反應靈敏,其它也與別的夥計無甚分別,隻是我的薪水總會比別的夥計高出十五錢來,並且我的食具中常常還會莫名的多出一塊紅燒肉或是雞腿,羨慕得那些夥計們直流口水。尚舞眉卻告訴他們說,“素青很瘦,要補一補。”這讓他們很是議論。也怪不得他們,尚舞眉對我的態度是人所共知的,從她的眼睛裏完全可以讀得出其中深意,隻是我不願,也不能,因為我是一個殺手,殺手是絕對不能有情感這種奢侈的東西!於是我便常常找借口躲開她。
我是一個殺手,雙手沾滿了血的殺手!
隻有睡在後房夥計們睡的通鋪上的時候才能感覺得到自己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與其他人也並無什麼不同之處,才不去想我是不是江湖中可怕的“無影殺手”。但,舞眉的影子卻時時襲擊我,就像在那巨浪滔天的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時隱時現,由遠及近,揮之不去。我感到了巨大的危機,那感覺壓迫的我不能呼吸。我便拚命的接生意,隻有在那刺激的血光中才能暫時忘卻所有,隻有在我的劍燦爛出必殺的光芒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
於是我的殺人記錄直線攀升,兩年中已達九十二人,是過去八年的總和。每次殺人回來之後,我常常會望著我的雙手發呆。它,真的沾滿了洗不盡的血了嗎?看到身邊的夥計們睡的如此沉迷,我又常想,如果他們一覺醒來後發覺睡在他們中間四年的同伴竟然會是一個殺人魔頭,那又將是怎樣的一個悲哀啊。
我雖然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但我也渴望做一個平凡的人,可我還能做的到麼!
門,被悄無聲息的打開了,舞眉提著手提燈籠倚門向我喊,“素青,過來幫我把廚房的酒菜送到房中。”然後嫣然而去。
我皺皺眉,很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咬咬嘴唇。身邊的夥計吳三醋溜溜又文縐縐的打趣道,“美酒佳人,好消受啊。”
“睡你的覺吧,”我推他一把,“不然你去吧。”
“我倒是想啊,怎奈沒那個命啊,人家可不喜歡我吳三。”
我不再理會吳三,出了門去。到了廚房卻並沒有發現什麼酒菜,我很奇怪,便決定到舞眉房間去問問她。
手剛觸及門,並未敲響,門便開了,麵前的舞眉一臉的笑意。
“老板……”
她卻不容分說就將我拖進了房中,並隨手關了門。
我一驚,忙問,“老板你這是幹什麼?”
“小傻瓜哦,”她輕點我的額頭,“酒菜我早已經端來,那裏用的著勞你大駕呀。”
“不用我了?那我先回去睡了。”我打一個哈欠,轉身欲走。
舞眉神色一變,閃身擋在了門前,急切的說,“素青,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她的胸脯因著急而急促起伏,臉也泛起淡淡的紅暈。
“什麼明白不明白?”我故作不解的說,“老板,你都把我搞胡塗了。”
“你……”她一頓,忽而變得和顏悅色起來,說,“是這樣的,這幾日我老覺得胸悶,想找個人好好聊一聊解解悶,來,素青,先陪我喝一杯。”
她來拉我,我卻說,“那也不必每一次都找我啊,吳三一直都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啊,他比我更會逗你開心……”
“他?我呸!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把我的手抓的緊緊的,仿佛怕一不小心我就飛了,“來,快坐下,嚐一嚐西域的雪蓮冰酒,這可是我托人特意由西域買來的……”
災難終於降臨了!對於我來說,舞眉便是我的災難。我從不會懼怕刀光血影,卻最怕舞眉的糾纏。當她借著酒意將那句話說給我聽時,我驚的跳起來就逃了出去。
可怕的舞眉,可怕的女人!
如果我還願意繼續我的殺手生涯的話,我便必須離開了,離開這個棲身四年之久的地方。殺手本來就沒有長久的棲息之地,何況還是到了不得不逃走的地步。
就在那次之後,我便下定了決心要離開,離開她,離開鹹陽城,離開這些惱人的糾纏。因為我不能接受她,在我的心中還存有一個久遠的故事,一個永遠也磨滅不掉名字……
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走麻煩又來了。
三 白衣少年
坐在窗邊的白衣少年從剛一進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倒不是因為他提著劍,像個江湖人的打扮。酒樓雖不大,可每天接待的江湖人也有不少,他們都不像這個少年這般能引起我的注意。這是出於一個殺手對於危險到來的敏銳感覺。
白衣少年一直盯著窗外看,麵前的酒菜絲毫未動,他並不像是來吃飯的,好似在等待著什麼。
終於,在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的目光收了回來,冷冰冰的攝住了我。他的目光如電一般掃向我的麵龐,盯住了我的眼睛。他的目光中充斥著無盡的殺氣,由於那殺氣過於濃重,而使得眼睛顯得血紅。
僅僅是刹那之間的目光交彙,我便已經在少年的眼睛中看到了他的狂傲與自信,已經隱隱知道他此來的目的。
我躲開他的目光,腳步卻並未停下,口中唱喏,“魚香筍絲,蔥爆雞心,紅燒裏脊,醋汁鯽魚,竹葉青一壺,來嘍——”
少年在我經過他身邊唱喏之間已然拔劍,一劍直刺我的肋間。電光石火之間強勁的劍氣已然掀動了我的衣襟。而我的腳下突然一滑,身子驀然向前趴去,手中的托盤徑直的摔了出去,恰似無意的一跤卻躲開了少年那全力擊出的一劍,那一劍也僅僅是貼著我的衣服劃過。
事情發生在刹那之間,少年已經收劍入鞘,便似什麼事情也未發生過一般。酒樓內幾乎沒有人看見少年曾出過劍,他們眼中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夥計滑倒在地摔得很重的景象。
那少年漠然一笑,丟下一錠銀子揚長而去。
我知道我的麻煩來了,我的行蹤已經暴露,那少年顯然是知道我的來曆與身份的。但他為何隻出一劍便收手?如果是報仇或是為了成名而殺我,他本應無休無止連環出劍才是。
我木木的走回櫃台,我想,我真的不該再留戀這裏了。我的仇人太多,他們會連綿不絕的來找我報仇,雖然我自信自己的武功足以應付現今江湖那些平庸之輩,可我真的不願再去殺那些可憐的人了。況且江湖中還有那些用心險惡的人隨時準備著掀起波濤來……
舞眉忙不迭的去給那幾位受了驚的客人賠不是。而後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手背,眉毛輕挑,“怎麼了,你?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事走神了?”
我木然的點點頭。她便輕盈的笑了起來,她笑得有點醉,卻又帶著幾分頹然的沒落……
四 黑五殺人組
長長的夜長長的街,最後回頭看一眼呆了四年的酒樓,“嫵媚酒氣香”那巨大的匾額似乎已經睡熟了,發出了酣睡的鼾聲。抬頭望望天,一片漆漆的星光,很慘淡,心中竟有絲絲的莫名感覺湧起,那感覺讓心揪的一痛。
我必須走,必須離開!我真的很害怕那些無盡的麻煩了,讓我脫不開身的麻煩!
遠處傳來梆梆梆的更鼓聲,已經四更天了。
我邁開步伐順著那條寬闊的十字街奔北門而去。城門早已關閉,但那十丈餘高的城牆並不能阻住我。出了城,從此再一次四海流浪。但我還會回到鹹陽來的,因為這裏還有我未了的心願!絕不會放棄的心願!
就在我到了城牆邊準備躍上城牆的時候,忽然一股陰柔的勁風由背後襲來,我想也未想,依靠本能向一側避開去,但那勁風卻似長了眼睛一般追著我的身體如影隨行,直襲向我的後頸。於是我隻得伸出手去,指尖一縷勁風迎了上去。但是,勁風尚未與對方相觸,星光下那黑黝黝的物件卻倏而飛了回去。我一震,立刻認出對方使用的竟是苗疆紅衣門的回旋刀。時間不容我細想,那刀又一次襲來,這一次全然是剛猛之氣,帶著絲絲的破空之聲劃出一道赤色的光芒。我的身形驀然躍起,已然超過了刀襲來的高度,腳尖帶著我強勁的內力微踏刀身,那刀便倏然落地,被我踩在腳下,看似輕鬆實則凶險異常。我冷冷的盯向發刀之處,那暗色的樹影後麵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
我是了解苗疆紅衣門怪異刀法的,並且對它非常的熟悉。百年前在苗疆的龍行嶺上曾經住著一個世外異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人們隻知道他的武功已近仙人,他有兩個弟子,其中一個叫裴紅衣,便是紅衣門的創始人。裴紅衣縱橫江湖二十餘年,憑借高深內力和怪異的刀法“回旋二十七式”在江湖上未遇敵手,闖下“紅衣回旋,人命不見”的名號。隻是在十五年前裴紅衣被門下叛亂弟子所殺,緊接著又被江南七大門派窺機聯手剿滅,從此紅衣門不複存在,江湖中再也不見有人使用回旋刀法。而現在竟然會有人用此刀法來襲擊我,並且那刀法和勁氣分明比之當年裴紅衣更加狠辣陰毒,我如何能不奇怪?
我說,“閣下現身吧。”
“嘿嘿嘿。”對方一陣怪笑之後,我驀然意識到什麼,身體猛然向後躍開,再看剛才所踏之刀已然化作了一條吐著血紅信子的毒蛇,卷起一縷帶著異臭的怪風倏然向我撲來。同時又一柄回旋刀緊跟蛇後悄無聲息的劈向我的前胸。
我心裏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分明是苗疆五毒教的“毒刀化蛇”!我的心裏便湧起了殺意。雙掌微合驀然向前推去,那條蛇便在我的掌風下飄飄蕩蕩向回飛去,已然比向我飛來時快了數倍,而那暗地襲來的回旋刀卻在我的指尖上一旋之後,“啵”的一聲,帶著我的陰柔勁氣緊隨那條蛇之後反襲回去。這便是我的“嫣然一笑”,出道十年來從未有人能躲得開這致命一招。
麵前的對手也一樣,照例躲不開我的“嫣然一笑”!我耳中聽到“噝”的一聲,是刀割破皮肉的聲音,我於是微微一笑。我知道對手在那一招之下絕無生還之理。
果然那人於隱身的樹影後跌倒出來,手緩緩拔出咽喉中的刀,發出絕望的聲音,“無影殺手,殺人無影……”之後便再也沒了聲息。
我並沒有擊敗對手後的喜悅,相反心裏竟有些歉疚,這些歉疚源自於對一個女子的懷念,她叫裴諾琳,曾經是紅衣門的掌門人,我曾在她麵前說過此生絕不與紅衣門人為難的話。但是現在我卻殺了一個使用回旋刀的人……可是我又有不得不殺他的理由,因為我感覺得到我正陷於一張無邊無際的網中,他就是那網中的餌,可我又不得不去咬那鉤。
網中的殺氣漸漸迫近,越來越近,越來越重,已將我重重的包圍,掀起了我青色的衣袂,飄飄然,在這孤寂的黑夜清冷的街上,我感到自己很渺小,幾乎不自信能逃得出那張網。那張網漸漸收緊,勒的我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十年來我第一次有了這樣如臨大敵的感覺,這是遇到了對手後的激動。但我的腦海中竟然是空空的,似明淨的湖水般一絲漣漪也沒有。
我與那張網就這樣對峙著,一動也不動,誰若先動誰就失去了三分的先機。隻有那夜風淡淡的吹著,在這午夜帶來多少詭異的眼神!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夜色漸漸的淡了,天邊也顯出了夜色將盡的神態來,淡白的魚肚緩緩擴散著。對手終於忍受不住了這無盡的對峙,慢慢的走了出來。
“嚴素青!”他走到我麵前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住了,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是。”我淡淡的說,我可以感覺得到他興奮的心跳。
“你知道剛才你殺的是什麼人?”他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我不必知道,”我說,“我是一個殺手,該殺的人即使沒有雇主我也會殺的。”
他的神色一怔,卻又道,“你知道我是誰?”
“江湖中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需要我知道。”
他笑了起來,白淨的麵色一顫一顫的,“有人開價一百萬兩銀子要你的命。”
我的心微微一震,隨即笑了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命還這麼值錢。”
“我也知道你的命沒有這麼值錢,所以我隻收了一千兩,我想這已經足夠抬舉你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你在我的眼中已經不再具有優秀殺手的素質了。自從《殺手榜》問世的時候,你的秘密就已成為了公開的秘密,你的弱點也就成為了公開的弱點,我想一千兩銀子已經是高估了你許多了。但是你剛剛又殺了裴紅衣,這說明你已經不會再信守你的諾言,你已經完全沒有信心再與《殺手榜》上有名字的人決戰了。你能感覺到我布的網卻沒有信心能破的了,所以在性命危急的關頭,你不再沉著,連情人的父親都會殺。”
“我想也是。”我微笑著,雖然他說我殺的人是裴紅衣讓我心顫吃驚,因為裴紅衣是諾琳的父親,為了諾琳我可以去做任何的事,包括我做殺手,可是我殺的人真是裴紅衣嗎?我不敢確定,那可真真的壞了,以後我如何麵對地下的諾琳?我的心不禁很痛。但我知道黑五殺人組最擅長攻心戰術,他的話虛虛實實,所以我便不得不反擊了,這也是殺人的一種方法!
“黑五殺人組的黑五老大向來都是這麼多廢話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信心殺的了我?或者……你的娘親是妓女……”
他的臉色驀然大變,是我道出了他的傷心事。
“你夠狠。”他緩緩拔出了手中的劍,“知道我的秘密的人我絕不會讓他活得舒服,所以我不會容你再活在這個世上!”
“我也從來都不會讓我的對手活在這個世上。”
“你很難對付,”他的手竟微微的顫抖,“黑五殺人組為了完成生意向來都是不惜任何代價的,即使今天黑五殺人組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殺了你!”
“你盡可以一試。”我為已經扭轉了劣勢而由衷興奮。
他出劍了。在我微微一扭頭的瞬間裏,他窺出了我的破綻,劍如閃電一般刺向我的咽喉。
這本是我下的賭注,就是為了讓他出劍,讓他認為我的性命籌碼可以一舉而得。
但他卻已經忘記了殺手本應該擁有的冷靜,早已心浮氣躁。劍出的雖是極快極為凶悍極為凜利,還是被我躲開了。我本來可以在他的劍出瞬間裏一劍刺穿他的咽喉,但我卻沒有出劍,因為我要破開那張殺氣無邊的網。網若不動,雖有能力殺了他,我依然還會被困住拖住,仍無法擺脫那無邊無際的殺氣,我的勝算便會少去不止是一分的事了。
果然,他才一動便誘的那張網動了起來,收網的人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豪氣與信心。
十柄利劍由十個方向似十點流星一般襲向我!背後和左右各有三人,正麵卻是最強勁的老大黑五。
出劍!光一般的速度綻出一片冰冷的光芒。星光不再,周圍樹影婆娑,屋舍樓宇在那一刹那間全都不真切了。
我的劍是盤於腰間的一柄軟劍,劍闊二寸一分劍長兩尺四寸薄如蟬翼,是屬於那種柔弱無骨的短型的軟兵刃。我叫它“柔絲”。江湖上使用這種兵刃的人並不多,不僅僅是因為它難以練成,更因為使用這種兵刃的人數百年來似乎是受到了邪惡的詛咒,很難有活得長命的,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宿命,所以沒有人願意使用軟劍這種陰柔的兵刃。而我卻是使用這種兵刃的殺手,殺手本來過的就是劍尖飲血的日子,本不會活的長命,又何怕詛咒!何況傳說中的詛咒就是由柔絲劍發出的。
我可以看到黑五殺人組眾人驚異的眼神,他們根本不會料到我使用的竟會是軟劍,這是在《殺手榜》這種記述詳盡的資料上也沒有的。以前我也隻使用過一次而已,那是在與《殺手榜》排名第一的“死靈殺手”鈡無絕對決時使用的,也隻有鈡無絕這樣的高手才有資格配得起我使用柔絲劍。而現在為了與江湖中號稱不死不休的黑五殺人組對決,我又使用了它,因為我是了解黑五殺人組的實力的,他們十個人是一個整體,配合的天衣無縫,殺人時勇往直前不死不休。
劍向前推,陡然澎出一片急射的雨,迫的前麵的黑五不得不向後退,而我的劍卻倏而由肋下穿過,左側的三人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劍光便已然劃過他們的眼前,灑下一片血雨……
場內刹時為之一滯,但我卻沒有停滯半分,劍順勢掃向背後,與後麵的三柄劍“叮”的一觸,劍氣過處又是一片血雨揮灑……
柔絲劍在我手中歡呼雀躍,沾了血更是顯得鋒利無比,劍身隱隱的透出淡淡的紅色,劍光閃爍,爆出片片的紅霧來。
我的劍招不僅僅是快,更是準!刹那間倒下的五具屍體讓我的心興奮起來,隻有在漫天血光中看到對手睜著驚恐的眼睛倒下去才會讓我有由心的微笑。
收式舉劍斜指向天,微笑著盯著黑五。
黑五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隻有一劍就鎮住他們的氣勢我才有絕對的把握勝他們,才能讓他們在心理上承受巨大的壓力,而在出劍之前壓力卻是我的,雖然我有絕對的自信和把握。
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實力。一震之後,剩下的五人又分從不同的方向向我發起了不休不止的進攻,似乎並沒有受到同伴死亡的影響。五柄劍如同五條蟒蛇一般吐著沾滿毒液的信子在我周身上下不停的翻轉,騰起層層的烏雲,似乎是要把我的血吸幹一般。
我隻是在躲閃著,在劍光閃爍間穿梭。我的劍似鬼魅般倏而綻放倏而收斂,但那每一次的劍光綻放都會有人見血,那血便是死亡!我隻出了三劍,這三劍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氣力,每一劍上都貫注了我傾心之力,每一劍都會有屍體倒在地上。十年來我殺的每一個人從沒有在我劍下過三招的,不論我用的普通的鐵劍還是柔絲劍,這次也一樣。三劍之後場中隻剩下了黑五一人還在苦苦支撐,然而現在我並不急於殺他了,憑任他瘋狂進攻。他的劍大開大闔,如車輪般掛著風聲,他的劍法無疑是江湖中一流的劍法,隻是他選擇的對手是我,被評價為“最聰明的殺手”的嚴素青。他也忘了殺手的原則是一擊不中全身而退。現在他已完全被瞬間的慘敗衝懵了頭腦,當我等他氣勢盡了,將劍頂在他的咽喉上時,他才意識到了黑五殺人組從此在江湖中消失了。
他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劍由手中跌落地上,口中狂叫著,“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你不是人……”頭向前一探,咽喉便穿在了我的劍上。我本可以避開不讓他死的,但我卻知道即使我不殺他,他也不會再活下去了。這便是殺手的命!殺人者永遠都會死在殺人者手中。
這一戰勝的實在僥幸,雖然隻我出了不過看似輕鬆的四劍,但若不是他們自己先亂了心智將那殺陣引動,我是斷無此容易勝的,況且我也受了傷,傷在前胸,黑五劍上的力道好重。如果他能有能力再堅持與我拖上一刻,能再仔細再聰明一些,現在站在這裏微笑的嚴素青就不會如此輕鬆了。
我一震手中的劍,劍上的血便幹淨了。這柄柔絲劍本是三百年前煉劍大師幽襄子所鑄,取天山雪蟒脊筋做脊,以北冥紫晶鐵蘸人血粹煉而成,鋼勁柔韌,甫一出世便吸取了幽襄子的心頭精血,帶著亡魂的詛咒輾轉數手,每一次在江湖中出現都會掀起一片殺戮狂濤。劍的每一位主人都會死在這柄劍下,至今已飲有九十九位劍主人的血。我得這柄劍是在苗疆龍行嶺萬丈懸崖之下的幽穀中,是那個一直蒙著麵的苦嬋姐姐送給我的,她教會我武功,並告訴我以後就用這柄柔絲劍去做殺手,殺盡天下該殺之人。我一直記著她的話,隻是我做了殺手之後才發現,即使我不用柔絲劍照樣也可以殺人,江湖中幾乎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我是柔絲劍的第一百位主人,但我不相信宿命,不相信詛咒,更不相信它所有的主人都會死在它之下。我像對待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視它,將它珍藏在身邊,它已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將劍盤回腰間,輕輕拍打長衫上的灰塵,耳中卻驀然聽到一種異樣的聲音,噝噝的似火苗在燃燒……
我驚回首,就看到了地上那十具屍體在燃燒,發出幽藍的光芒。
我暗叫不好,身體努力的向前躍去……
腳才剛剛離地,身後便發出轟隆隆的巨響。黃色的煙霧刹時彌漫了暗夜,血紅的肢體在煙霧中橫豎的飛著,巨大的氣流將我的身體催的似一隻紙鳶飛了出去,轟然撞到了城牆上,我聽見咯的一聲,似骨頭碎裂的聲音。我以手撐地吐出一口鮮血,抬起頭來,呼吸之間才發覺已經中了毒!已然侵入了我的五髒六腹,漸漸凝滯了我的血液……
黑五殺人組,殺人不死不休!
我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走向我,越來越近,我可以看到他手中的劍上正泛著淒冷的光。他的劍已然指在了我的咽喉上,輕輕的,輕輕的,向前一刺……
我盯著他,但眼前卻越來越模糊,迷離了起來……
五 滅門之禍
我永遠都記得自己是一個殺手,但現在似乎就要死去了,可是我還有許多的記憶沒有消失,我還有許多的心願沒有完成,但我就要死去了。
諾琳,原諒我吧,我實在沒有力氣為你報仇了,我就要到地下去見你了,我真的隻想和你在一起,不論人間或是黃泉,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
我又回到了遙遠的苗疆,回到了龍行嶺。那高高的山,那碧碧的水,還有那繞在山穀間和白雲一起亙古不息的歌聲,都是我魂牽夢繞的啊!
我又看到了諾琳,一襲輕紗若雲若霧,嫣然回眸,於薄霧蒙蒙間燦爛出一縷溫暖的陽光。她在向我招手在向我微笑,她的笑好美哦。我便努力的奔向她。
我與她手牽著手漫步,在山巒看飛瀑直流,於溪邊看魚兒嬉戲,躺在草地上看雲卷雲舒。我告訴諾琳,“我喜歡你,願意永遠和你在一起。”她的臉倏的紅了,“我不理你了。”便跑開去。我知道她是喜歡我的,我便追逐著她,將她抱住,我們倒在了草地上,四目相視,急促的呼吸,我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素青,你真的願意為了我放棄一切,不再做嚴家大公子,不再去考取狀元郎了嗎?”
“你以為我真的是那種酸書生啊,我才不願為了我爹去考什麼狀元呢。”我在她的頰上頻頻啄著,“雖然我不會武功,隻是一個文弱書生,可我願意和你一起仗劍行走江湖,或者找一個世外仙境永遠在一起……”
一匹烈馬的長嘶打破了我們甜蜜的夢境。馬上的騎士跪倒在諾琳麵前,“掌門師父請小姐火速回去!”
諾琳立刻露出了淒慘的神色,她跨上那匹馬絕決而去。我追著那匹馬奔跑著,我叫著她的名字,在那揚塵飛揚的官道上好似追了幾千年。
諾琳又回來了,她告訴我,“素青,諾琳絕不負你的,等門內的事處理完,我就告訴爹爹,我會去找你的。”
再一次打馬離去。我看到她的淚灑落於厚厚的塵埃中,砸出深深的痕跡……
那場火好大!將苗疆的整個天空都映紅了。
那是江南七大門派乘著夜色掩護向紅衣門發動的突然襲擊。七大門派的掌門人率領三千弟子將紅衣門總壇所在地龍行嶺團團包圍,他們放起了火,在內應的幫助之下衝破山門,衝進總壇。他們刀兵相見白刃相格,鮮血刹時布滿了天空,滲透了大地,死亡的氣息彌漫著龍行嶺。直到今日十五年之後那氣息仍未散盡,那是多少亡魂凝聚而成的怨氣啊!不僅僅是被剿滅的紅衣門人,還有無數的江南七大派弟子,他們的魂魄丟在這被鮮血浸染透了的遙遠異鄉,夜夜哀嚎,夜夜悲唱,卻找不到歸鄉的路途……
那一戰的慘烈讓所有參與過尚未死去的人終生也難以走出永遠籠罩於心頭的陰霾。江南南宮世家的老當家人南宮施,在此後半年抑鬱而病繼而出家為僧便是明證。那一戰最終是江南七大門派勝利了,是在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之後才取勝的,三千弟子僅餘不到五十人。這些幸而未亡之人回歸故土之後大都選擇了退隱或者出家,或者自奉神靈吃齋念佛從此不問江湖世事,在五年後我找到他們,將劍指在他們眼前時,他們幾乎都沒有做任何的抵抗,含笑引頸。他們本以為滅了邪教紅衣門之後江南武林就可以重歸安寧,直到多年以後他們才徹底想明白當時的行動是多麼的愚蠢可悲,江南多少武林人才就此而喪命,這打擊對江南武林甚至整個華夏武林來說都是巨大的慘重的。江南武林若想重現昔日輝煌起碼需要百年休養。隻是當時他們並沒有想得到這些,他們隻是殺!殺!殺!眼中隻有血,隻有那映紅了天空的烈火!
就在那場烈火中,我有看到了諾琳,她頭戴金冠身披紅衣,手中持著那柄象征著紅衣門掌門人的回旋刀。她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眼中有淚光在閃爍,但她並沒有讓它落下來,她是紅衣門的新掌門人,所有的紅衣門弟子都在看著她,紅衣門的生死存亡似乎就掌握在她這一個小女子手中。
她步履沉重,每向前走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她冷冷的盯著被鮮血染紅了眼睛的正義之師,嫣然一笑,她的笑是那樣的美又是那樣的無奈,更滲透著對人世無休無止殘酷廝殺的厭倦與疲憊。她向著麵前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說,“難道你們滅了紅衣門,江南就會是幹淨的了麼?你們便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沒有人回答,有的隻是無盡的怒吼和殺戮。
諾琳冷眼看著七大派陣營。她的刀在峨嵋掌門隱覺女尼衝揮劍向她,才僅僅步出陣營兩步之遙時發出了,幽黑的光芒倏然而逝,竟似未發過一般。隱覺也隻感到麵前有一縷冷風撲麵閃過,她並未在意,仍持劍向前衝,她要去斬妖除魔,她要去滅掉危害武林的邪教,但她也僅僅是又衝出五步遠的距離,卻發現自己的兩隻眼睛的距離越來越遠……
諾琳一刀便斬殺了隱覺,使得七大派的陣營向後退了數步,驚駭異常。他們本來得到情報說紅衣門五大弟子叛亂,裴紅衣殞命,武功稍高點的弟子均拉幫結派為爭奪掌門之位大打出手,門內高手皆已喪命殆盡,豈料麵前一柔弱女子竟一刀斬殺了成名江湖幾十年的隱覺!
“還有誰願意一試回旋二十七式!”諾琳的眼睛中放射著可怕的殺機。
我的心不禁悲哀了起來,雖然我知道她會武功,卻不知道她也會這般殘忍的殺人。我幾乎要流下淚來。我混於七大派的隊伍中本想是上得戒備森嚴的山來找到她就和她一起離開的,可是我卻看到了她殺人,她竟然和那些惡魔一樣也會殺人!
七大門派的人僅僅一怔之後便又逼迫了上來,紅衣門的人雖然僅剩下十幾人卻也毫不後退,眼睛中盡是死誌,雙方處於一觸即發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