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們留宿在木涼寺旁邊的塵緣客棧。
紅塵俗世,緣自未了。蒼茫人世間,緣起緣滅,不過世人一個癡字。
秦公公依舊留在木涼寺。他說,他如今的法號是“忘塵”。忘塵,他卻終究無法遺忘紅塵。
入夜,我剛哄睡了憶文,沈昭輕啟房門來到我身邊,看了看已然熟睡的憶文,輕拍我的肩示意我出門。
“怎麼了?”我隨著他出了房門,壓低聲音不解地問他,抬頭間卻見麵前早已站定一位僧人,淡然的神色無悲無喜,不入紅塵。
“兩位施主,我是受忘塵師兄的囑托來找兩位。”
秦公公……心下突然一顫,我隻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僧人。
“忘塵師兄已在半個時辰前圓寂。他說,他已得償所願,了卻紅塵,如今可以心無掛念地去往極樂往生,追隨應當追隨之人。他請兩位珍重,亦請兩位不用為他神傷。”
圓寂……拋卻紅塵萬裏,他去追隨景煬的身影了嗎?這一刻,我想我不必為他感傷,因為正如他所說,他已得償所願,他已心無遺憾,可是……
那僧人傳達完信息便施禮離開。黑暗中,他仿佛踏著輪回來去無蹤,不曾留下紅塵刻印。
我和沈昭沒有再說太多,就此無言相望。他安慰似的輕攏著我拍了拍我的背,留給我安心的懷抱。
我回到房間,看著憶文安睡的容顏,終究做不到豁然瀟灑。歸去來,人生夢一場,誰人堪醉。也罷、也罷。
許是白天回憶了太多的過往,許是因秦公公的倏然離去而感懷,晚上的時候,我睡得並不是很踏實。迷蒙之間,交錯紛遝的畫麵穿梭,我仿佛如墜雲間,恍惚間淡看人世沉浮。太多紛雜的場景,我已經不確定哪些是真實存在的過往,哪些隻是殘留憧憬的幻象。我隻是如過客般冷眼看著夢中人夢中事,隻是涼淡地看著幻化中那些人的喜怒哀樂、那些事的無奈殤重,隻是覺得心累,眼澀。
清晨,微風拂動,我帶著倦意醒來,然後沉醉在初夏怡人的清風中。憶文還在睡夢中,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嘴角猶自帶著淡淡笑意。我躡手躡腳地起身,不去驚擾他的美夢,然後輕手輕腳地匆匆洗漱。剛洗漱完畢,沈昭便輕輕推門而入。如有感應般,我回頭去看憶文,卻發現他正巧揉著眼睛悠悠轉醒,然後衝著我們甜甜地叫喚。
“我已經叫好了早點,幫憶文打點好後先下去吃早點吧。”沈昭優雅地來到榻邊,打了水幫憶文洗漱著。
“好。”我輕輕應答,也坐在一邊幫憶文穿衣整理。
靜好的日常畫麵,曾是想象中渴求的場景,卻不料在此去經年之後,身邊的人會是沈昭和憶文。或許,這一輩子這樣的相守已經足夠,我也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憧憬其他,去懷揣著年少時曾紛飛的夢想。
吃過早點後,沈昭去櫃台退房結賬,然後打點出行的馬車行裝。我帶著憶文在客房裏收拾整理,看著多出來的幾大包憶文買的小玩意兒輕笑搖頭。空氣有些沉悶,壓抑得有些人心惶惶,看來會有陣雨將至。憶文趴在窗台,外麵是客棧的後花園,他撲閃著大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似乎看得津津有味非常專注。我有些好奇地來到他身後,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花簇錦團之間,有許多的蜻蜓翩然而舞。蜻蜓飛得很低,一群一群的,仿佛在花間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