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橫斷山區。
午後,一輛破舊的大巴搖晃在犛牛山的盤山路上,熾烈的陽光穿透叢林的間隙,在肮髒的車身上撒下斑斑駁駁的光影。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坐在大巴的最後排,白皙的臉上滿是驚奇之色,一雙秀氣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窗外,似乎要把每一個飛馳而過的事物都搜羅進腦海裏去。
青年名叫鄭苛,半年前剛從一所冶金技術學院畢業。從小生活在平原地區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高山,直到出省上了大學,看到學校後麵綠樹掩映的小山,興奮得不行,一口氣登上去,卻叫一個頭戴大圓帽手握鋼槍的士兵給喝住了。
原來學校的後山上掩蔽著一個空軍雷達基地,進出這個城市的飛機都得服從基地的指令。鄭苛上學第一天就闖了軍事禁區,輔導員領他回校時少不了好一頓批評教育。那次爬山的經曆在他心底留下的是不愉快的記憶。
而此刻他才驚喜地發現,自己先前見到所謂的“山”不過就是些小土包,眼前的這些山那才叫山哩。
那山勢,綿延不斷,渾厚巍峨,山峰直插雲霄,頂上還積著白雪,陽光下直晃眼。山上的景色也是紛繁多變,一會是蒼翠欲滴的鬆柏林,一會又是漫山紅葉的楓葉林。更奇的是那些掩藏在深山叢林中的茅屋小舍,還有那開鑿在峭壁上黑乎乎的洞穴,這一切都透露著原始而又神秘的色彩。
鄭苛在心底裏暗暗喝彩,直呼來對了地方,看來之前的決定是萬萬錯不了的了。想起先前幾個月窩窩囊囊的日子,鄭苛就直後悔,奶奶的,早知道一畢業就直接到這裏來就好了。
其實鄭苛原來是有份好工作的。畢業分配時,他運氣不錯,去了一家國營煤礦,工作也很輕鬆,瓦斯檢測,就是每天下兩次井,用手持儀器檢測采煤巷道裏麵的瓦斯濃度。沒想幹了不到三個月,出事了。
那天,鄭苛一下井,手中的儀器就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儀表指針都打彎了。鄭苛連滾帶爬出了井,跑去向礦長報告。礦長正在“煤礦生產進度表”前踱步,屋中央一條猩紅的標語布格外引人注目:“大幹六十天,突破百萬噸!”
“你說啥子?瓦斯超標?!”礦長不願意相信。
“嗯,快升井吧,四十幾號人呢!”鄭苛把報廢的檢測儀遞到了礦長麵前。
礦長沒看儀器,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瑞士表,又看看標語,說,幹完這個班吧!
鄭苛是在拿著破瓷碗去食堂的路上聽到爆炸聲響的。腳底下在劇烈抖動,鄭苛拿不住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仰頭的一瞬間,鄭苛看見出井口一團火焰熊熊噴出。霎時,井口的鐵欄杆都燒紅變了形。
鄭苛這才想起晚飯時間正是下井工人們升井的時候,鄭苛反應過來了,丟下碗,撲叫著要去救人。礦長一把揪住前撲的鄭苛,騰地往地上一扔,鐵青著臉,說,沒戲了,堵井吧!
有人就去開槽罐車,突突地往井口裏灌注混凝土。
鄭苛說,不救了麼?
礦長說,救個屁!隊伍(救援隊)在城裏,你想讓“頭頭們”來看熱鬧啊?再鬧,再鬧就把你娃一起填進去!鄭苛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