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紅顏素裹莽荒行
草長鶯飛的三月,碧水映天,楊柳紛飛,豔陽高照中,一個蹣跚的身影在林蔭道上搖搖欲墜,背頸微駝。
一個老婦?
不,是一個少女。
幾個時辰之前,她還是父親手上的掌上明珠,為萬人仰視,而現在卻像一直流離失所的喪家貓。
幾個時辰之前,她身上還是綾羅綢緞,無比光鮮,對著青銅圓鏡拿著象牙小梳理著烏黑如墨的發髻,而現在,穿著的卻是粗布寬衣,像一個鄉下貧女一般。
幾個時辰之前,她還在想著晚膳的山珍海味如何取舍,而現在,她已經忘記了上一次進食是什麼時候,吃的是些什麼,也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裏,離自己還有多少腳程。
誰也不會想到,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間,到底有多大差別。
錦衣玉食也好,萬種尊榮也罷,眼前,卻隻剩下綿綿無盡,不知通向何方的林蔭小道。
眼前的景物是如此的溫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少女的心頭卻籠罩著萬裏愁雲。
若在平時,她絕不會穿上這種卑賤的衣服,但是和生命相比,所有的高貴,都很卑賤。
但不管她穿的是什麼,都無法掩蓋她與生俱來的高貴,不管在臉上塗抹什麼,都無法掩蓋她如月映水的麗色,不管她夾雜在多少人叢之中,總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
不過,現在這條路上,草長鶯飛,並沒有太多人,也不需要太多人,隻有她一個。
一條路上,一個從雲端跌落的少女,步履蹣跚,向前行走。
樹梢上一直黃鶯還在歡唱,下一秒,卻被攥在一隻纖纖玉手之中,發著悲鳴。
本來在地上蹣跚行走的少女,人影一閃,不知如何,已經縱上樹梢,一隻手如穿腐土一樣從中間洞穿了一顆一人難以合抱的榆樹,如果樹也像人那樣有疼痛的感覺,恐怕正在忍受萬箭穿心之痛。
而她要對付的不是榆樹,而是這隻黃鶯。
她為了這隻黃鶯,如此耗費真氣,竄高伏低,絕不是為了食欲,或者說,絕不僅僅是為了食欲。
而是女人的嫉妒。
一個女人,一個高貴的女人,決不允許有什麼比自己更加高貴,哪怕比自己高貴的並不是人。
而這隻黃鶯攥在她秀手之中的時候,發出陣陣悲鳴,像是對著同伴呼救一般。
少女喘著粗氣,額頭上沁出香汗,如珠如露,顯然縱躍之中消耗不少。
而手中有規律的心跳不住傳來,是生命的律動。黃鶯睜著骨碌碌的眼睛瑩然有光,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來一般。
女孩心軟了,手指略微鬆開,黃鶯感覺一線生機,翅膀一扇,掙脫束縛,重新歡聲叫了起來。
陽光在黃鶯豔麗的翅膀和女孩如墜千斤卻仍然樸素輕柔肩膀上不住閃動,這陣重獲新生的鳥鳴,這隻和自己同病相憐的鳥兒,讓女孩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家,想起了父親臨走時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也許也是此生最後一句——“純兒,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找到你表哥,隻有他才能救我們萬劍山莊!”
小純躍下樹來,粗布裙被榆樹的枝椏刮破一片,露出一雙修長白潔的玉腿,紅色的血液汩汩滲出,紅白兩色,相映成趣。
剛才死裏逃生的黃鶯還在小純頭頂盤旋,小純皺著眉頭忍著痛楚和慍怒對上麵喊道,“喂,你還不走的話小心姑奶奶真的拿你當午飯了!”
小純剛說完這句話,便即轉開秀頸,撕了一片衣角簡單包紮了傷口,回想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十指芊芊,哪裏幹過半點粗活,哪裏受過半點挫傷,忍不住抽抽噎噎埋頭哭了起來。
突然肩膀一重,小純倏忽站起,隻覺得肩頭一陣撲翅之聲,卻是剛才那隻黃鶯,而自己猛然抖動身子,它竟然沒有飛走,正睜著一雙圓眼骨碌碌看著自己。
“你不怕嗎?”小純睜著一雙妙目問道。
黃鶯清脆鳴叫了一聲,當做回應。
“那好吧,那你就跟著我算了,不過我萬一真的餓極了把你吃了,你可不能怪我喲!”小純看著這隻和自己並肩患難的黃鶯,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卻還是俏皮地恐嚇說道。
黃鶯若無其事左顧右盼,對這個問題置之不答。
或許它料定,她不會吃它的,哪怕在餓死的前一秒,也再也不會又吃它的想法。
有朋友是可貴的,人可以當朋友,鳥也可以做朋友,唯一不能做朋友的,那就是不人不鳥的鳥人,太危險。
於是一人一鳥,重新上路。
突然之間,前麵好像人聲嘈雜,小純心中一喜,對著肩膀上的黃鶯歡欣說道,“喂,夥計,你真是我的福將,看來我們可以飽餐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