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福海一下子來這麼多人、開這麼多指揮部,哪有房子?那怎麼辦?”

“咱們島仔熱情,都是為國家、為集體奮戰嘛,於是家家戶戶接納來自五湖四海參加大會戰的戰友,沒有這麼多床,大家就打地鋪、吃大鍋飯。”

“說句你們小年輕現在理解不了的話,當時你不管哪裏人,隻要看見咱島仔喊一聲‘同誌’,那你就是咱的親人——當時人樸實,大家都跟著領袖卯足了勁往前走,心往一塊去,勁往一塊使,所有工作就是為了建設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新中國!”

“所以同誌們來了,咱島仔絕不會拉胯,社員們自己提出了一個口號叫做兩個隻要!”

說到這裏他激動起來,使勁揮舞拳頭鄭重的說道:“隻要家裏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誌睡街頭!隻要鍋裏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誌餓肚子!”

“其實吃睡好說,主要是指揮部沒地方鋪設,客廳、廂房、臥室都得利用,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廚房裏頭,這樣到了燒飯時候,這指揮部就得解散!”

王憶哈哈笑。

他看老漢手頭的香煙隻剩下個煙屁股,便又抽出一根遞上去。

老漢這次沒有直接抽,他先看了看煙卷上的牌子,發現是華子便放到耳朵上夾了起來。

王憶說道:“那時候一定很熱鬧。”

波叔臉上露出緬懷之色:“太熱鬧了,你是一輩子看不見那場景了。”

“五金店和供銷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時候還不叫加油站,叫工業油服務社,工業油服務社庫存見底!”

“糧管所庫門打開米麵全出!副食品店總是供不應求!”

“所有單位都要加班加點!”

“醫院大夫要去碼頭蹲點,民兵連日夜不休保護漁獲防止反動派來搞破壞,到處掛著標語——一切為了贏得漁汛大會戰的勝利!”

他越說越激動,身軀都顫栗起來。

王憶不知道他有沒有高血壓,趕緊遞給他礦泉水讓他緩緩情緒。

波叔推開了,說道:“我不渴,你聽我說,這還不是最熱鬧的地方,你知道哪裏最熱鬧嗎?”

王憶搖頭。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跟機有關!”

王憶大驚:“跟雞有關?那時候社會風氣那麼正氣,怎麼咱這裏……”

不過這個答案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十幾萬的漁家漢子彙聚於一處。

結果波叔給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麼呢?是碼頭邊的電機店!那全是修三機的,你知道三機是什麼嗎?”

王憶尷尬的搖搖頭。

這個他真不知道。

波叔說道:“是對講機、探魚機和收音機。”

“那時候人是真的多,船也真的多,我記得7、73年,對,73年的時候來咱們福海漁場作業的有八萬多人,船是五千八百艘,到了83年來作業的漁民得有二十五萬人,船是一萬艘!”

“那時候我們公社要喊口號,喊的是淡季變旺季!什麼大魚小魚、魚爹娘、魚祖宗、魚子魚孫一網打盡!”

說到這裏他開始歎氣,臉上露出愁容。

王憶下意識說道:“這可是過度捕撈啊。”

波叔低下頭說道:“是,但那時候不懂這個道理,以為大海是取之不盡的。”

“結果後來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資源衰退、潰不成汛——真他娘難受!”

王憶又遞給他一根煙。

波叔順手夾到了另一邊耳朵上,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現在咱們這裏好些野生的東西都絕跡了,大黃魚、小黃魚、帶魚和烏賊,這是咱們引以為豪的四大家魚。”

“什麼叫家魚?家家戶戶都能撈都能有的魚,結果如今除了帶魚能見著,野生的大小黃魚和烏賊全沒嘍。”

“我孫子今年十五歲,你要是把大黃魚崽和小黃魚放一起,隻要個頭沒差距,他甚至分不清。”

“這在七幾年八幾年的時候,哪能想象啊!”

王憶陪著他一起歎氣。

波叔又給他講起了當年漁汛大會戰的往事。

隻有提起這個話題,他才會意氣風發。

隨著太陽越來越高,海霧越來越淡,最終開船的波叔兒子大喊了一聲‘天涯島’,王憶被喊的身軀一震,急忙抬頭看去。

此時已經遠離海岸,海水不再是渾濁的灰黃,而是清澈的碧藍。

不過這不是好事。

翁洲外海的海水之所以渾濁與汙染無關,那是因為南麵呆灣暖流沿南海岸線向北流動,北麵鬼子寒流及黃海冷流沿北海岸線向南流動,兩股潮流在此交彙,海底的泥與沉積物被攪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