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一張早擬好的日程表，雙手呈給梁啟超。
梁啟超異常驚訝，不明白自己的行蹤為何都被日本人所掌握，半信半疑地望著。
青木說：“梁先生，各個陸路、港口處，袁世凱都嚴密防查。一出上海，您就會受人監視。請讓我們為您化裝，改變容貌。放心，我們沒有半點兒企圖，隻是景仰您對事業的奉獻品格。您是中國最優秀的、最偉大的英雄，我們甘願效勞！”
夜深時，甲板上的海風吹得梁啟超很舒服，出了上海，一直在艙位下層的鍋爐旁，又熱又熏人，太難受了。
遙遠的海麵上是幾點漁火。
船是向香港開去的。梁啟超的心飛向昨天，戊戌年的強學會、變法維新，逃亡日本，與康有為決裂，到重新回到袁世凱麾下，又離京赴津門，拒絕袁世凱，投入討袁的大軍。這一切，猶如夢境。還有謎一樣的日本人，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呢？他們會不會利用中國戰亂之際來插手，圖謀禍亂中國，霸占中國？
“梁先生，請回艙。讓您受委屈了，多原諒。”
天快亮了，一個日本人恭敬地請他離開甲板，免得被人發現。
他回到艙內不一會兒，又昏沉沉地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時，已經到了香港。他從板縫中望去，船上登上許多凶神惡煞般的人，正吆喝著檢查。他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一路上，風風雨雨，總是穿行在夜色之中。停了兩天，在日本人幫助下，他又扮裝換乘一艘運煤船，經過越南，終於到達廣西，來到鎮南關。早有一個小夥子在此等候。他想起了青木的話，這一切都太順利了，忍不住心中愁雲重重。
一踏進八桂大地，滿目的紅綠，滿耳的鳥鳴鶯啼，令他心曠神怡。
奔南寧途中，他時時聽到接待者說“四時皆似夏，一雨便成秋”。放眼望去，路上行人衣裝確實是有的棉，有的單，與天津衛的衣著打扮完全兩樣。再往四下看時，雲霧之中，到處是竹做的樓房。遠處應該是有人在村頭打鬼，他們戴著紅布頭巾，腰束了紅腰帶，手拿著牛角號吹個不停。更多的是茂密的榕樹下，三三兩兩的人聚集著，像是在做什麼祈禱儀式。
梁啟超呆了一樣，駐足不前，靜望去。
陪他行路的小夥子見他好奇，笑著對他解釋著。他說，他叫毛妹妹，是這裏的土著。他們這裏姓黎的和姓莫的最多。男的常起了女的名字。又講了這裏的民風和特產，特別是提到歌仙劉三姐的傳說，眉飛色舞，喝醉了一樣。
梁啟超聽著，想對毛妹妹說，生為中國人，該有多好啊，南北萬裏，奇風異俗，變化萬千，有數不完的風景。禮失求諸野。若來日建立了真正的共和民主國家，自己什麼也不做，獨自去各地看看，把這奇異的風俗、風光，認真地記下來，該有何等痛快！
見到陸榮廷時，陸榮廷熱情備至，痛快地說：“任公，您還在路上時，我就借了您的名字給袁世凱發電報，給了他重重的一拳！”
梁啟超來到之前，蔡鍔率領的護國軍因為彈藥不濟，援兵未到，轉移了陣地。袁世凱大喜過望，破格嘉獎收複敘府、納溪、綦江一帶的馮玉祥等人，聲稱“大股悍寇亦經潰敗，當不難指日蕩平”。為了盡快撲滅雲南的烈火，袁世凱原想派北洋兩師從廣西進攻雲南，被陸榮廷拒絕。他就讓陸榮廷的親家、雲南蒙自土司、龍濟光的兄長龍覲光組織部隊，越過廣西去打雲南。龍覲光來南寧招募兵勇，陸榮廷為了得到袁世凱的槍炮和軍餉，佯裝配合龍覲光，並主動提出攻貴州，進駐了柳州城。
梁啟超的到來，陸榮廷大喜過望，讓人打開酒壇，隆重宴請。
當天夜晚，梁啟超給陸榮廷談了許多，從戊戌年談到辛亥年，談到今天，從北京談到天津、上海、廣州、香港，談到日本和美國，分析了天下大勢所趨，以及袁世凱倒行逆施終將被天下人拋棄，整整談了一宿。雄雞高唱時，他們仍談興正濃。
陸榮廷激憤難平，抓住一隻大碗，將手指咬破，血滴在酒中，一口氣喝幹，把碗猛摔在地上！
他眼含著熱淚，緊握住梁啟超的雙手，顫抖著聲音說：“任公在上，我陸榮廷也是個吃過辣椒、喝過烈酒、頭往天上長的男人！袁世凱他害了我的兒子，還要奪我的八桂故鄉。他害我性命，辱我同胞，我如何不想反！隻恐怕孤掌難鳴，徒以卵擊石。而今，蔡將軍高舉義旗，我，我如何沉默作啞巴！聽了您的話，我心裏開了竅，明白了天下的大道理。我今天就宣布獨立，與雲貴連成一片，鑄造銅牆鐵壁，砸碎袁世凱伸出的手！”
梁啟超也咬著牙喝下一碗酒，臉漲得通紅，爽朗地說：“幹卿，廣西獨立，是頂天立地的義舉。袁世凱貌似強大，其實內虛外空，內外分離。段祺瑞、馮國璋最清楚他用的把戲，現在他們也正為自己做打算。他們反對袁世凱稱帝，為的是自己越俎代庖。日本人親口告訴我，北洋將領已經都接到馮國璋、段祺瑞的秘密命令，屯兵不前，逼袁世凱給餉械。現在，他再也派不出像樣的兵來。此時，幹卿，您宣告廣西獨立，起兵反袁，將扭轉神州之局勢。幹卿，幹卿！您當為八桂豪傑，民族英雄。以武鳴人，天地當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