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和它在一起(2)(1 / 3)

第一次給它洗澡,我就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它讓我吃驚的地方太多,但這一次的驚,還是最大的。當我用灑了浴液的溫水將它全身的毛淋濕後,我的手被一個個的疙瘩弄得無法滑動。我感到那些疙瘩非常多,非常硬,它們是毛的根部粘連到一處形成的。我想這是因為它從生下來就沒洗過澡造成的,洗一洗就會開的。於是我給它用了我洗頭發用的飄柔洗發水。當那一層白色泡沫衝下去後,那些毛團仍然在那裏,沒能洗開。我低下頭細看,原來那毛粘在一塊時間太久,已經看不出經緯,成了毛氈,無法洗開了。而且那毛團不止一個,兩個,是全身的毛的根部都粘到了一塊。從它的表麵還看不見,外邊的毛的末端並沒有粘到一塊。

這些毛隻好剪掉,而且要齊根剪掉,不然,那些毛團,真是太難受了。

我找到一把小剪子,來到它的麵前。當我要剪它的毛時,遭到了它十分激烈的反對。它對我怒目,並且發出要攻擊我的聲音。我是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動手的,隻好想別的辦法。

我選它高興的時候(一般是吃飽以後)把它抱在懷裏,然後偷偷去拿小剪子,趁它不注意,剪下一團,一般抱一次隻能剪下一團,第二次它就明白你為什麼抱它了,就密切注意我的另一隻手。它死死地護住它身上的毛氈,這樣,我處理它身上的毛氈的工作就進展得十分緩慢。本來十分鍾就能完成的工作,足足弄了有一個月。到最後,它的兩隻後腿內側有一個大大的毛團,不讓剪,怎麼哄也不行,別說是剪刀,就是我的手也不讓碰那個地方。但那個毛團必須剪掉,因為我的手冒著危險碰到了一次,發現那個毛團特紮手,裏邊有什麼東西裹著。

僵持了幾天後,我終於有了辦法。我發現它在洗澡的時候特別脆弱。雖然它不願意洗澡,但隻要被水淋濕了毛,它就立刻沒有任何攻擊性了。它隻是哀叫而不是要咬人,於是我就在給它洗澡的時候,成功地剪下了大腿內側的一個大毛團。至此,它身上所有的毛氈都被我剪掉了,它也成了一隻幾乎沒有毛的小東西。但剛好到夏天了,這也許不是一件壞事。天冷之前,它會長出新毛。一個漫長的夏季足夠它修養生息。

我仔細查看了那團被我動用了智商才剪掉的毛團。那是個最大的毛團,後腿內側的幾乎所有長毛都參與了這個毛團的形成。它們像一個組織,在那一區域形成了強大的勢力。我將它一點一點撕開,我發現裏邊真是什麼都有。我先從裏邊抽出來了一根長約3cm的木本植物的細枝,然後又找到一個稻穗的局部,飽滿的稻粒有七八顆掛在上麵,基本保持著秋天時的姿勢,還有一株枯萎的馬舌草的大半部分,最後還有一隻昆蟲的殘破不堪的翅膀。

我將這些東西都放在麵前的小幾上,它們一字排開。而此刻,它則趴在我的腳邊,散發著洗發水的清香。一塊陽光將它的整個身體罩住,粉紅的肉皮在陽光下變得更加鮮豔。

我對著那些毛團中的東西注視了很久,它們就是它的過去,或者說是它的童年。這些東西已深深印在它的童年裏了,尤其是那根堅硬的草梗,還有稻穗上尖銳的鋒芒,都會時時地紮入它的皮膚,使它走路以及躺臥都須時時注意來自它們的刺痛。它帶著這個帶刺的毛團多長時間了?應該是很久了。這個刺團讓它的生活或童年變得疼痛和不安。雖然這個帶刺的毛團被我費盡心機剪掉了,但那些帶著刺團的日子,我又怎麼來剪掉呢?永遠不能了。“有誰曾從童年中康複過來?”我們誰也不能。那麼它就能忘掉疼痛的過去嗎?尤其那尖銳的疼痛發生在最怕疼的童年,幼小的時候?

之六Aa

那個午後同其他任何一個午後沒有什麼區別。一樣的七月的太陽,一樣的沒有一絲風。連薄紗的窗簾都不願動一動的時候,不睡覺還能做些什麼呢?我同虞美人睡在一隻枕頭上。丈夫的那一隻被他拎走了。他一生氣就愛拎了枕頭走掉。我的床上隻有兩隻枕頭,隻夠他生一次氣。可他每次生氣都有枕頭可拎。那隻能是他拎走了多少次,又拎回來多少次。他在兩個臥室之間做無休止的圓周運動,而我則是不動的。可能很多家庭就是這樣白頭偕老的。我不在乎他在或不在,但那隻被不斷拎走的枕頭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我得出的結論是:人是離不開枕頭的。枕頭是頭的座椅,隻要頭有了依靠,一個人就穩住了白分之八十。這就是丈夫每次從我的臥室怒衝衝出去時,不拿被子,不拿衣服,卻緊緊抱著一隻枕頭的原因。他的自尊、力量、還有殘存的信心,都在那枕頭裏。看來有一隻枕頭就不算徹底的孤立,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倒可以依此編纂一個神話故事:說有一書生,家徒四壁,除了書之外,還有一個繡花枕頭(連被子都沒有)。他很孤獨,做著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夢。可那顏如玉最終沒能從書中來,而是從那隻繡花枕頭中幻化出來。那枕頭與書生整天耳鬢廝磨,就有了人氣,並對書生生出一段愛情(愛情是論段的,如同甘蔗)來。枕頭變成一個美女,她白天給書生煮飯、洗衣、掃地、研墨,晚上就變回枕頭讓書生枕著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