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逃亡(1 / 2)

天香帝國,荒城。

這是一座新城,城主剛上任,幾千民夫日夜不停,風雨不歇,趕築城牆。

東門,一條泥路蜿蜒向前,分裂為幾條小泥路輻射四野,再往前,小泥路又分裂為更小的泥路,如蜘蛛網般籠罩八方。

其中一條很不起眼的小泥路伸展得過長,已經不見黃泥,反鋪滿了綠草,隻是和旁邊如茵的草叢相比矮了幾分。小泥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個破敗的小村子被它連接進整個大網中。

春風乍寒乍暖,夜微涼。窗邊有盞小油燈,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入神地盯著隨風搖曳的小火苗。小火苗很細很弱很柔和,它的細弱依舊帶來了光明和希望,它的柔和也依舊帶走了追光的蚊子飛娥本就短暫的生命。“月兒,來,喝粥。”柔和的女聲響起,粗布麻衣隨意的發髻,一個年輕的婦人端著小木碗走進火光裏。孩子抬起頭看著婦人,乖巧地張開了小嘴。婦人輕輕地將吹涼了些的木勺送進小嘴裏,緊張而不忍。小嘴咂巴了幾下,發出“斯”的吸氣聲,小眉頭鎖了起來,他的大眼睛帶著些許疑惑地看著婦人,緩緩地咽了下去。婦人放下緊張,唯剩不忍,眼眸深處滿是愧疚,臉上卻掛著微笑。“來,再一口,真乖。”婦人一口一口地喂著。這是苦苦菜煮的米粥,味道微苦且酸澀。家徒四壁,男人已有十日未歸,已經沒有果腹之物,所有的米所有的菜也隻夠這一小碗,鍋裏隻有稀湯。日漸消瘦的麵容透過小油燈望向窗外,遠處的天空有星星點點,遠去的小路卻烏漆麻黑。

“城牆何時完工?天哥何時方歸?”正思量間,忽聞“駕、駕、駕”聲由遠及近,地麵漸漸地震動起來。婦人麵色驟緊,“呼”地吹滅油燈,周遭突得陷入無邊黑暗。婦人定了定神,抱起孩子,慢慢地推開後門,輕輕扣上,走進了樹林,躲在樹後,緊了緊懷裏的孩子,抽出左手,溫柔地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小嘴。

兩雙眼睛帶著警惕和困惑,死死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噗噗噗,隻見六七支火把升起,把房前照得明明晃晃。有人喊話“裏麵的人不用藏了,出來吧,你們私藏禁書的事情被告發了,逃不掉的。”婦人想出來大喊冤枉,她和天哥並不識字,家裏連書都沒有,談何私藏禁書?婦人剛放開捂嘴的手抬起腳就要走出去,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大人,估計他們畏罪潛逃了,小人知道他們把書藏在床板夾層裏,願意代勞幫大人去取出來。”婦人趕忙抽回腿重新捂上嘴,那是天哥的族弟,平日裏遊手好閑。幾天前跑來家裏,腆著臉要吃要喝。可惜家裏哪有多餘的吃的,給他喝了碗稀湯便請他出去。當時他的眼神裏滿是怨毒,不曾想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家裏未曾有書,他虛假告發引來官兵,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啊。“大人,找到了,書在這裏!”婦人難以置信又難以自製地顫抖起來,她突的被悲傷和仇恨淹沒,“栽贓陷害”!她心中明悟。“唔……”懷裏的孩子緊繃起身體和發出的嗚嗚聲驚醒了她。她心慌地將用力過重的手掌放輕鬆,歉意地撫摸著孩子。孩子漸放輕鬆,婦人收回眼神,悄悄地轉身,一步一步走遠,孩子不能有失。私藏禁書是要關牢房的,如果自己被抓,孩子就要被餓死。

“片瓦不留,挖地三尺,繼續找。其他人等,四處擴散,務必抓人歸案!”遠遠地傳來那個大人發號司令的吼聲,那聲音裏含著怒火,這怒火會燒毀她的家。吼聲驚起林間的小鳥,也驚破了婦人的心,她慌不擇路,俯低身子抱緊孩子,如受驚的野兔。

小男孩,剛滿2歲,名林中月,月滿中天時林中所生。他自始自終沒有發出一聲,他的大眼睛靜靜地張開著。看著衝天的火把,看著高大的駿馬,看著馬上端坐的鎧甲,看著地上跪服的親人。他隨著婦人,在無路無光的草木間、在荊棘叢生中,高高低低、跌跌撞撞地逃亡。他依稀看到,帶鋸的草,帶勾子的藤,網狀的蔓,橫生的枝條,紛紛向他撲來,在撲到他臉上、身上之前,又被一隻柔弱而又堅韌的手臂統統擋了回去。他聽到了喘息聲從婦人嘴裏響起,越喘越急、越喘越沉重,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踉蹌,卻堅定地向著離火光更遠的黑暗中跑去。不知過了多久,婦人抱著他躺了下來,給他調整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星光透過木橋的縫隙灑落進他的眼睛,後背是婦人柔軟而溫暖的軀體,他的腳踝不經意滑落碰到冰冷的春水,又被一隻堅定的大手撈起放回溫暖的懷抱。

夜越來越涼,他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幾次來回,終於沉寂。他耳裏響起水流汩汩流淌的聲音,他感受到嘴邊的手掌不斷顫抖,婦人溫暖的懷抱漸漸冰涼。他的大眼睛依舊睜著,定定地望著木橋,望著廣闊無垠的星空。星星倒影在他的眼裏,緩緩散去,他的雙眼睜著,卻不見一物,沒有任何東西能留在其中。他小小的身體中爆出巨大的疼痛。從上到下,裏裏外外,如萬千螞蟻同時撕咬,每一個毛孔都在歇斯底裏地呼喚著,給點吃的吧。而腹部尤其絞痛,苦苦菜不隻是苦不隻是澀,還有輕微的毒性。非常輕微,於大人無礙。可是這個兩歲的孩子,腹中空空,隻剩毒藥。腹部滾滾燙燙,全身上下都在劇烈地索求著,再毒一些,又何妨。男孩全身燒了起來,滾燙滾燙,如沸水,如火苗,溫熱了婦人的雙臂,點燃了她求生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