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醒木在桌案上重重一落,說書先生猛然挺直了腰背。這部書說了足足兩個月,到此刻終於臨近尾聲。
這個清矍老者語氣停頓片刻,話語聲中帶著無限悲涼:“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風雨飄搖寒江渡,一片冰心雪裏埋。”
念完這句壓場詩,老者濁氣一吐,起身朝四周打了個稽首。茶館裏一片寂靜,接著便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然而掌聲中卻也夾雜著幾聲歎息。鼓掌的多是年輕人,而歎息的則是一些上了歲數的老者。
他們或許都已經聽出來,這說書的古先生講的這部書裏,分明是影射當今大寧王朝四個權勢熏天的大家族。而那些年輕人,不了解當年的舊事,卻隻當成了精彩的故事。
掌聲一響,靠在角落立柱上的茶博士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端著上茶的托盤挨個桌子鞠躬求賞,口中道一聲:“您受累!”
聽眾過足了書癮,也不吝嗇,不時有人往茶博士的托盤裏扔上幾枚銅板。如今世道艱難,謀生不易。但這裏是安陽城,大寧王朝的國都,有錢人總歸是要多一些。有那出手闊綽的,甚至扔上幾枚銀錁子,唬得茶博士連連打躬作揖,稱謝不迭。
這些黃銅、白銀的錢幣均成扇貝形狀,是大寧朝的通行錢幣。一百枚銅錁子抵得上一枚銀錁子。而金錁子在百姓當中便少見得多了,兩個金錁子便足夠一般人家一年的開銷。
茶博士在茶桌中間穿梭,眼角餘光數著托盤中的錢幣,心裏樂開了花。今天這部書講完,收獲不小,明日少不得還得請古老先生再賣點力氣,好好地開一部新書,將客人都留下來。
心裏正盤算著,鼻端忽然聞到一絲酸臭腐敗的氣味。茶博士眉頭一皺,這茶館裏要麼是茶香,要麼就是果脯蜜餞的甜香,怎麼會有這樣的氣味?
他抬頭一瞧,隻見三五步之外的牆角正蹲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這少年並不是蹲在地上,而是老實不客氣地蹲在一條供茶客坐的長凳上。周圍茶客受不了他這副惡行,紛紛避了開去,以致於少年周圍幾桌全都空著,沒有一人肯坐過去。
這少年一身灰不溜丟破爛衣裳,散發出一股酸臭的氣味。若不是他臉龐還算白淨,眼神清亮,活脫脫就是一個小乞丐。
“江小寒,你這小畜生!”茶博士看見此人,忍不住破口怒喝,與他先前和顏悅色、和氣生財的模樣大相徑庭。
“小畜生罵誰?”
“小畜生罵你!”茶博士氣急敗壞,一句話脫口而出,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麵皮一熱,憤怒地揮手欲打。
“小二哥自知之明,可喜可賀!”那叫做江小寒的少年嘻嘻一笑,趕忙縱身一躍,靈巧至極地跳到了門口,轉身往外就跑。
茶博士一手護著裝錢的托盤,拔腿就追。但他終究不及少年身手靈巧,追到門口,江小寒已在十步之外衝他做鬼臉。
茶博士不能耽誤店裏的生意,隻好恨恨地罵道:“江小寒!你這沒教養的小畜生!”
江小寒哈哈一笑,道:“你爺爺死得早,沒人教我,我有什麼辦法?”
那茶博士一怔,江小寒一句話,又占了自己便宜,心想,這種耍嘴皮的功夫,自己絕不是這小無賴的對手,隻好呸了一口,悻悻轉回店裏。
江小寒這小痞子在這裏蹭書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店裏的客人見怪不怪,紛紛對茶博士報以同情的的目光。
江小寒“擊敗”茶博士,得意洋洋地從茶樓旁的小巷子裏拖出一張破舊平板小車,車上還放著兩個大木桶。雖然衝洗幹淨了,卻還是散發著一股惡臭,竟是裝載穢物的淨桶。
偌大安陽城,人口百萬,城中富豪世家、官宦王侯無數。地下沒有排水管道,百萬人拉屎撒尿產生的穢物,都得由工人拖運出城。每天天沒亮,便有數以千計的淨工,穿梭在四城街巷,從各家宅院後門收了淨桶,趁著城門初開,還沒有行人的時候,趕緊出城,送到山間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