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榮漸漸明白了他那些矛盾的舉止背後的原因,也難怪他會落海為寇。

但他的遭遇雖然坎坷,令人同情,可他自己都經曆過喪失親人的錐心之痛,又怎麼忍心讓無數的普通百姓經曆他一樣的遭遇?

“這個人恐怕對朝廷抱有極深的恨意,要想讓他招供恐怕不容易。”周嘉榮歎道。

穆愉性情豁達:“他若實在不肯招供,按其罪行處置了就是,沒他張屠夫,咱們就要吃帶毛的豬肉了嗎?”

周嘉榮笑了笑說:“小舅舅說得有道理,隻是他若肯招供,能夠讓咱們少走許多彎路。對了,禹昂雄這個人的消息,有嗎?”

穆愉輕輕搖頭:“這些海盜小嘍囉很多都沒見過禹昂雄,對禹昂雄的了解僅限於傳說,比我們還少,而且越說越離譜,什麼海王降臨,天生就屬於大海的男人,他出生時有鯨魚前來唱歌……太離譜了。”

底層百姓很容易受這些言論的蠱惑。

但穆愉他們這種有見地,念過不少書的人都明白,這不過是禹昂雄給自己造勢罷了,蒙上一層更神秘的麵紗,借此神化他,以加強對海盜的控製。

周嘉榮皺眉:“繼續審訊,務必要查到他的信息。此外,現在牢中海盜是不是人滿為患了?”

穆愉扯著嘴角笑了笑:“可不是,這次又抓了兩千多人,暫時關押在城中的一處廟宇中,派人嚴加看守著。”

“太費時了。”周嘉榮說,“除了要處決的海盜,其他未犯下人命的海盜審訊完後,將其流放到西南、西北等地,分散流放,不要讓同族人、同鄉流放到一處。”

之所以要分散流放到內陸,是為了防止這些人再勾結在一起作亂。

穆愉記下此事,兩人說得差不多了,正準備走,外麵忽然傳來了心腹的聲音:“將軍,奚二姑娘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

穆愉很詫異:“她應該清楚臣在見您。”

周嘉榮笑著說:“那請她進來吧,小舅舅一會兒可別說錯了話。”

穆愉笑哈哈地答應。

不多時,奚二姑娘快步進來,她今天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褙子,頭發簡單地挽了一個髻,打扮得非常簡單利索。

“小女子見過紀大人、穆將軍。”奚二姑娘也是個爽利人,行完禮就直接拿出信,遞上前道,“碼頭那邊剛遞來的消息,是禹昂雄派人送來的信,說交給城中的主將親啟。”

別人都當城主主事是她和穆將軍,但奚二姑娘清楚,實則是紀大人和穆將軍,因此知道穆將軍在見紀大人,她特意親自送了過來。

穆愉頷首,接過信,拆開看過之後,遞給了周嘉榮:“你看看。”

周嘉榮一目十行掃過,這是一封求和信。

禹昂雄在信中先是表明了歉意,說他無意與大齊為敵,都是手底下的人不聽使喚,擅作主張,感謝朝廷幫他鏟除了這些不聽話的東西。然後話音一轉表示,決策的是閻百勝,普通海盜都是受其牽連,這些海盜都是家貧生活無以為繼,才不得不淪落為海盜的,希望朝廷能網開一麵,他願意出重金贖回這些海盜。

禹昂雄不愧是擁有兩三千艘戰船的大海盜頭子,竟然在信中闊氣地表示,願以十兩金子換一個人,若穆愉願通融,事後還有重禮相謝。

“好一個禹昂雄,果然有兩把刷子,這事一傳出去,誰不誇他一聲義氣。”周嘉榮將信紙放到了桌上,“想必其也會對這些死去的海盜家屬予以重撫。”

不管救不救得了人,以後此事在海盜中間,必然會是一樁美談。那些海盜也會更加死心塌地效忠於他。

禹昂雄本來在汀州府一事上損失慘重,勢力大為受損,但他弄這麼一出,必然會有新的人想投靠他,他也能快速補充損失的人手。

但實際上,想也知道,朝廷不可能拿人去換金子,不然傳出去成什麼了?朝廷還有何威嚴可談?

真是好一出空手套白狼啊!

但周嘉榮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他對穆愉說:“小……穆將軍,回他就說你答應了,但想與其親自在海上見一麵,談論此事。”

穆愉瞥了一眼奚二姑娘。

奚二姑娘馬上意識到自己在這裏不合適,笑道:“紀大人、穆將軍,府衙還有些事需要小女子去處理,小女子告辭了。”

“好,有勞姑娘了。”穆愉和善地說。

等人出去後,他接著說:“禹昂雄恐怕不會同意。”

百勝將軍和虎牙將軍相繼落網,禹昂雄肯定輕易涉險。

周嘉榮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你讓奚二姑娘派人傳出風聲,就說朝廷有重新開啟海禁的打算。再邀請禹昂雄在汀州碼頭旁的海域見麵,他若不來,就等著他的兄弟都在海邊行刑吧。另外,將這封信的事悄悄派人送給卜樂成,他們不是不和嗎?會不會抓住機會就看卜樂成的了。”

朝廷一旦開了海禁,海盜們的走私必然將受到影響,這是一件有關海盜,有關沿海諸多府縣和百姓的一件大事。禹昂雄雄心勃勃,就算不顧及手底下人的安危,也必然會對這事上心。

穆愉知道朝廷一貫的政策,聽周嘉榮這麼說,吃了一驚道:“殿下,這風聲放了出去……以後恐怕不大好收場。”

都是自己人,周嘉榮直言:“小舅舅,這並不是糊弄禹昂雄他們的說法,而是我就打算這麼做。你也看到了,禹昂雄一介海盜,竟能擁兵十萬,戰船兩三千艘,船上還配備了火炮火銃這類殺傷力巨大的武器,這些都需要錢,那他們的錢從哪兒來?”

“別說搶劫,光搶劫百姓哪夠他養這麼多人,還購置建造如此多的船隻、武器。他們的錢,很多是從走私、收取過往船隻的份子錢來的。這筆錢與其讓海盜、倭寇、弗朗機人拿了,還屢次侵擾我大齊百姓,不若我們自己收了,武裝自己的水師,到時候養水師都不用朝廷再額外掏銀子了。”

沒來東南沿海,周嘉榮不會知道走私的利益如此大。

在大齊國土上賣一兩銀子的東西,被他們搬上船,賣到海外能博取十數倍的利潤,甚至是更多。這也難怪無論朝廷怎麼打擊、禁止,都無數徹底鏟除海盜。

穆愉隻管領兵作戰,對開不開放海禁,他並沒有多少意見。周嘉榮所言句句在理,這又是自己的外甥,他沒反對的理由。

“好,臣這就去辦。”

接下來幾天,牢房裏頗不太平,因為陸陸續續有海盜被帶走審問,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具體去了哪兒,誰都不知道。就連詹向平塞銀子給獄卒詢問,也隻得到了一個很模糊的答案,人被士兵帶走了,去了哪兒獄卒也不知道。

沒過多久,牢房中的海盜就清空了一大半,就連周嘉榮他們這個牢裏也走了一半的人,其中還有軍師的三名親信。

人一下子消失了這麼多,牢房中頓時清淨了許多。

可大家都高興不起來,詹二天天懷疑這些人可能是被拉出去處決了,唯恐輪到自己,每次獄卒一來,他就趕緊躲到周嘉榮背後。

其他人雖沒說,可看向獄卒的眼神也帶著驚懼和不安,都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不過牢房這種緊張的氣氛還算是小意思。

牢房外,一則消息迅速從汀州府傳開,朝廷打算解除海禁。

這個消息一出,宛如驚天巨雷從天上劈下,迅速在民間和官府、海上引起了熱議。

而這時候,禹昂雄也收到了穆愉的回信。

看到信末,他力氣大得把信紙戳穿了一個不小的洞。

“禹王,朝廷怎麼說?”其親信忐忑地問道。

禹昂雄冷哼道:“想讓我去汀州府的碼頭一見,說十日後在那裏處決我們的弟兄們,若我想救他們,那天就去碼頭。”

親信馬上說:“不可,這肯定是陷阱,當初百勝將軍和虎牙將軍就是由此著了他們的道,禹王您可萬萬不能去冒這個險。”

禹昂雄沉默不語,這事風險肯定很大,但利益也同樣很大,朝廷放開海禁這事對他們海盜的影響太大了。

那些小股勢力,不怎麼冒頭的,本來就是為了走私才做海盜的,完全可以悄悄換個身份變成商人。

倒是他這邊,名氣太大,手底下兄弟眾多,想要悄無聲息地轉換身份繼續搞錢,很難。

所以哪怕知道是個陷阱,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還有軍師和虎牙,這兩人都是他極為得力的助手,不能不救,不然他們若頂不住,投降了朝廷,將自己這邊的秘密悉數交代,將對他們造成重大的打擊。

思慮許久,禹昂雄開口道:“放話出去,我會準時到汀州外的海域與穆愉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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