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陽光那樣明亮那樣熱,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暈。轉眸,煙落瞧著香案上,三柱檀香如枯槁般死沉,嫋嫋青煙如同一圈一圈的繩索直逼來,勒上她的脖頸,令她無法呼吸。
人心之深,竟能至此?琴書!
猶記得,琴書去慎刑司探望奄奄一息的自己,淚流滿麵,見著動容。這背後竟是算計?
猶記得,自己從慎刑司出來,又入掖庭,琴書悉心照料,難道是因內心愧疚?
手中的香囊被煙落握得死緊,汗水將它濕了個透,幾乎能掐出水來。
如果連交心的摯友都不能信任,都是算計著她的,那真是太可怕了。姐妹情誼?如果偌大深宮,連琴書都不能信任,還有誰能相伴?原來知曉真相的代價,如此痛心!
煙落完全沉浸在震驚中,全然不覺身後有人掀起湘妃竹簾,蓮步走來。
剛送走映月,琴書滿麵春風,甫一進屋,她就瞧見煙落背身站立,背影僵硬。琴書疑惑地走上前,待看清楚煙落手中所持之物,她的臉一下子失了血色。
“煙落。”琴書聲音細若蚊呐,結巴道:“你,你怎麼來了?”
煙落麵無表情,拉起琴書的手,卻發現琴書的手竟與自己一般,滿是汗水。煙落輕輕一曬,琴書竟如此緊張?也是,藏得那麼好的秘密,被她發現了。
“宛琴……”煙落欲言又止,隻定定望著琴書。她希望琴書自己解釋,究竟是為何?
琴書將唇咬得發白,難堪道:“煙落,對不起。那時我見你不願幫皇上,所以,所以才,我沒想到後果會那麼嚴重。”
所以才將她置之死地而後生?煙落倒吸一口冷氣。
琴書緊張地瞧著煙落,額邊滲出涔涔汗水。見煙落始終不說話,琴書致歉道:“煙落,那時是我糊塗了。我見你們兩人疏離,隻是想令你陷入困境,皇上必會救你。然後,然後你們就……”
煙落打斷琴書的話,冷冷問:“我隻想知道,他有沒有參與?”
“他?”琴書起先不明所以,突然醒悟,連連擺手:“不!不!絕沒有,皇上絕沒參與,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我隻是想鋌而走險。”
煙落斜覷琴書一眼,淡淡道:“你是他的小姨,自然替他說話。鋌而走險,陷我們於困境中,再絕處逢生?一場豪賭,你有這膽量嗎?”她的心中越想越害怕,如果這一切背後是風離禦主謀,那她豈不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琴書直搖頭,剛要說話。
這時紅菱卻突然衝進來,敲門都顧不上了。紅菱鬢發鬆散,焦灼的臉上寫滿慌亂。煙落當即心下一沉,有不好的預感,忙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紅菱三步並作一步,幾乎撞在煙落身上,喘著粗氣道:“大事不好了,剛才我經過正泰殿,不少朝廷官員都在議論,尚書府出了大事!”
尚書府出了大事?!煙落一驚,忙拽住紅菱衣袖,顫聲問:“怎麼回事?”
紅菱憋著一口氣說完:“聽說皇上將老爺打入大牢,秋後問斬。少爺也受了牽連,流放南漠邊境的青州。眼下皇上恐怕已經派人去尚書府抄家了。”
秋後問斬!流放青州!抄家!
煙落徹底呆住,脈搏的跳動急促,怦怦直擊著心髒,心如同墜入臘月的湖水中,冷得全身都跟著顫抖起來。她腦中“嗡嗡”直響,連聲音都是縹緲虛無的,問:“什麼理由?”
紅菱一臉頹然:“結黨營私!”
煙落猛地用力推開紅菱,朝外飛奔。琴書伸手,卻撲了個空,亦沒能拽住煙落。
紅菱在煙落身後大喊:“娘娘,你要上哪去?娘娘!”
煙落頭也不回,身影已化作一個焦急的小點,不複可見。
紅菱哀歎一聲,看向身旁琴書,隻見琴書一臉呆滯,隻喃喃自語著:“結黨營私,怎可能呢?不可能的啊。皇上不可能這樣做啊。”
是啊,怎可能呢?
煙落拚命地跑著,朝禦書房飛奔去。她不信,她絕對不信風離禦會那樣做,不信他會那樣絕情!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此刻正如她的心境一般,從陽光明媚陡然變得陰沉。
濃雲遮蔽了日光,空氣益發悶熱,沒有一絲風,即便是站著不動,都能叫人悶出一身汗。
當煙落奔至禦書房時,她渾身已濕透,如淋了一場瓢潑大雨般。
宮門緊閉,劉公公見煙落上前來叩門,慌忙一臂攔下道:“皇上吩咐,任何人不見。如果娘娘是為了尚書府來求情,更是不見!”
煙落渾身一怔。如此一來,紅菱說的竟是真的,尚書府果真出事了。心像是被抽緊一樣,一縮一縮地疼。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去。竟然是真的,是真的。風離禦竟然不願見她。她忽覺心中最後一點希冀也不複存在。
結黨營私,秋後問斬!爹爹從前確實是太子一黨,慕容成傑與慕容傲亦是太子黨羽,且在朝中根深蒂固。難道說,風離禦無法撼動慕容成傑,這才賜罪她的爹爹,斬去慕容成傑的左膀右臂,以儆效尤?
不,他怎能如此待她!
煙落不甘心,她拔去頭上所有的發簪,一任滿頭青絲無力垂落,帶著絕望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