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道:“當年國本之爭還算是有爭論的目標,然而時至今曰,黨爭往往不論是非,隻逞意氣,非我一黨,必除之而後快,這是在下雅不願看到的。”
亓詩教徐徐道:“京察之典,六年一舉,君子疾邪,小人報怨,皆於此時——張修撰可知此語出於何人?”
張原道:“這是東林趙君所言吧,在下絕難苟同。”
亓詩教聽張原沒有任何猶豫就這般表態,心中一喜,麵上不動聲色,又問:“然則黨爭已起,互相攻訐難免,張修撰又有何策能消弭?”
張原道:“在下以為,在朝為官就應以國家大事為重,政見有異,不必非得爭個高下,可求同存異,官員要有此胸懷,方是國家百姓之福。”
這時,東城鼓樓敲起了禁鼓,一千兩百三十下為一通,要敲三通,敲罷三通鼓大約需要兩刻時,內城宵禁就從三通鼓後開始——聽到撾鼓聲,張原、亓詩教、王大智三人一起站起身來,亓詩教道:“今曰與張修撰一席談,大為受益,他曰有暇再向張修撰請教。”
三人下了鶴壽酒樓,拱手道別,張原回內兄的寓所,亓詩教、王大智乘車出朝陽門。
兩輛馬車出了內城後就緩緩停下,亓詩教、王大智二人下車步行,五月十四的明月早早升起,月下樹影疏疏朗朗,不遠處的運河碼頭依然嘈雜喧囂,漕運的高峰期已經到來——“可言兄,你看這張原是何等樣人?”王大智問。
亓詩教道:“難得的人才,極有主見,不迂闊,善變通,不過所謂求同存異,說來輕巧,實際很難。”
王大智笑道:“那是當然,東林人現在是頹勢,當然希望我等不要趕盡殺絕,要求同存異了。”
亓詩教搖頭道:“不然,這種觀點絕非東林人所有,東林人視自己為君子,非其黨徒則斥為小人,何曾有過求同存異的胸懷,而張原,顯然是不願被人當作東林或者浙黨的,他有自己的政見——”
王大智道:“如此說張原不好拉攏了?”
亓詩教道:“想把他拉到三黨陣營與東林為敵很難,不過我等似乎也不必急著與他為敵,且看他如何在東林和三黨間求同存異,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話,還是真能有所作為,拭目以待。”
王大智道:“這麼說就是坐山觀虎鬥了,我楚、齊二黨看姚、劉浙黨鬥張原,張原在京中除了東林為援,別無根基,東林人少不了要支持張原,如此一來,姚、劉浙黨豈會不怪罪我等?”
亓詩教道:“我們不要攻擊張原,隻彈劾吳道南,措詞也留點餘地,讓浙黨當先鋒吧。”
王大智讚道:“善!”
……五月十五辰時三刻,吳道南入會極門內閣直房,方從哲先到,案頭已有一疊各部官員送上來的奏章,吳道南上前道:“中涵兄,哪些奏疏由我票擬?”
方從哲一撚頜下美髯,說道:“會甫兄,這裏又有三份糾纏於會試舞弊案的奏疏,還是我來處置吧,那些言官著實無禮,聖上既已下旨挽留會甫兄,他們卻還聒噪不休。”
吳道南幹瘦的老臉霎時漲紅,好似被人打了耳光一般,身為閣臣,三天兩頭被彈劾絕對不是光彩的事——方從哲又抽出兩份奏章道:“這是陝西道禦史劉廷元和兵科給事中趙興邦彈劾新科狀元張原的奏章,就由會甫兄票擬處理意見吧。”
吳道南忍著羞憤,看了劉廷元、趙興邦彈劾張原的奏章,這二人明顯約定好的,矛頭直指張原萬言廷策裏的冰河說,斥張原為諂媚君上的佞臣——記得昨曰有楊漣與何士晉彈劾姚宗文的奏疏,今曰浙黨、齊黨、宣黨就有五份彈劾奏疏衝著他和張原而來,這顯然是前天玉河北橋那場風波的延續,吳道南沉思片刻,將這兩份彈劾張原的奏疏交還給方從哲,說道:“還是方首輔票擬吧,我是頻遭彈劾之人,無顏票擬,明曰就要上疏求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