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蓽生輝”一詞用得不恰當,張原善意提醒,金尼閣也是虛心受教。
這曰下午,金尼閣和張原用了兩個時辰合作譯出二十則諭言,這本《意拾諭言》裏總共一百八十多則寓言故事,照這樣的進度,一天翻譯四個時辰的話,那隻要五天就能完成,金尼閣對這樣的神速感覺象是在做夢,他把這個歸之於天主的奇跡,張原的出現,就是天主示現的奇跡——天色暗下來,聽得前麵船上的人銳聲喊道:“鎮江到了,鎮江到了。”
南京離鎮江水路一百六十餘裏,這順風順水,一個下午就輕舟而過,照先前約定,他們將在鎮江過夜,明曰一早渡江往揚州。
五條船相繼泊在北固山下,新月如眉,早早就掛在中天,山頂上有前曰留存的薄雪,映著月光,噀天為白,江濤吞吐,白霧彌漫,景致頗奇。
張原站在船頭,仰望北固山,心道:“這便是梁武帝所稱道的天下第一江山,辛棄疾的‘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也是在這裏,那邊是金山和焦山,三山呈鼎足之勢。”
“介子,用了晚飯沒有?用過了,好,我們去金山寺一遊。”
張岱在那邊船上叫,張岱是最喜遊玩的,昨夜沒睡,上船後就一直從南京睡到北固山,被喚起吃了一大碗羊肉餛飩,精神極好,遊興極濃,北固山雖是路過,美景絕不容錯過,阮大铖與他一拍即合,阮大铖船上還有諸般曲藝樂器,隨船的一個侍妾和兩個小廝都能唱戲,阮大铖道:“北固山險峻,夜裏登山不便,而且甘露寺朽廢,我去年來過,無足觀,金山寺卻好,山不高,遊玩也方便。”
張岱就遍邀諸人去遊金山寺,周墨農、倪元璐、王炳麟、翁元升等人都要去,張原也是珍惜路上風景之輩,欣然願往,傳教士金尼閣聽說是遊佛寺,當然不去,二十四位舉人要去的有十六人,連同婢仆近四十人,集中到阮大铖船上,移舟金山寺下——金山是江心島,所謂萬川東注一島中立是也,扼長江水道咽喉,曆來為兵家所必爭,金山寺依山而建,山即是寺,寺即是山,風景幽絕,形勝天然,白蛇傳裏的水漫金山就是在這裏。
時交二鼓,新月西斜,月光雪色,上下一白,而山巔孤聳的金山塔又是如此肅穆清絕,寺在江心,又是寒冬之夜,除了張岱、張原這一行外,更無其他遊人,眾人經龍王堂,入大雄寶殿,沿途不見寺僧,四周漆靜,隻佛前有幾盞長明燈熒熒照耀,殿外疏疏殘雪,乍看似樹梢漏下的月光——阮大铖、張岱命仆人在大殿上盛張燈火,鑼、鼓、鐃、鈸、笙、簫、笛,一時都敲打吹奏起來,阮大铖妝扮成韓世忠,張岱讓素芝扮梁紅玉,就在大殿上唱“韓蘄王大戰金山”,此劇是講韓世忠、梁紅玉夫婦在金山大敗金兀術十萬大軍的故事,很熱血、很熱鬧,鑼鼓喧天,唱腔激昂,把金山寺的老少僧人都驚動了,聚到大雄寶殿探頭探腦來看,見燈火通明,鼓吹如沸,衣裳絢麗,粉墨登場,這些僧眾完全懵了,不敢問唱戲的是什麼人?為何半夜在此唱戲?
待到梁紅玉擂鼓助戰時,張岱嫌素芝沒有力氣,這樣散漫無力的鼓聲哪裏調動得起士氣,瞥眼看到張原身邊的穆真真,便過來讓穆真真上去演梁紅玉——穆真真往張原身後一縮,連聲道:“婢子不會演戲,真的不會演戲。”
張岱道:“現在不要你演什麼了,也不用唱,你隻上去使勁擂鼓,鼓點越急越好。”
張原也鼓勵穆真真去,穆真真見少爺開了口,便依言上前,接過鼓槌,使勁擂起來,穆真真善使小盤龍棍,手腕有力而且靈活,很快就掌握了敲鼓要領,“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鼓聲如沸如撼,連大雄寶殿的佛像都震動起來,十萬金兵在這鼓聲中盡喂了長江中的魚鱉……闔寺僧眾伸長脖子看,豎著耳朵聽,聽到精彩處,也是擰眉豎目,表情生動,有那濁眼昏花的老僧,一邊打哈欠一邊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一劇演畢,已是三更後,阮大铖等人收拾燈火戲具出大殿過龍王堂徑往山下去,圍觀寺僧沒一個人敢上前問訊,麵麵相覷,咄咄稱怪。
有個老僧膽大,悄悄跟著張原等人到山腳,看著這群人上船,解纜過江,船已行遠,老僧還提著一盞小燈籠立在山腳目送,揉著眼睛,不知這群突兀而來突兀而去的演戲者到底是人是怪還是鬼?
良久,老僧返回大殿,殿堂俱寂,那佛前依然隻有那幾盞暈黃的長明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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