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雙眉一凝,讓船工暫緩撐船,盯著這壯漢道:“汪大錘,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壯漢正是華亭汪大錘,是鬆江打行首領吳龍的徒弟,去年五月張原在華亭鬥董氏,因董祖常拘禁生員範昶致其中暑死亡,汪大錘替董祖常頂罪挨打,後被他老娘痛罵才悔改招供,吳龍被杖斃,汪大錘杖責四十罰做苦役一年,當時張原念汪大錘孝順其母,就讓來福送了一些錢物去看望汪大錘那個雙目失明的老娘,並告誡左鄰右舍不得欺侮汪母,張原又拜托華亭生員翁元升隔三岔五讓仆婦去幫忙照看一下,現在,這汪大錘出現在山陰,意欲何為?
這壯漢汪大錘定睛一看,喜道:“張相公,果真是張相公,張相公還記得小人啊。”
艙裏穆真真聽到“汪大錘”的名字,急忙閃出來站在少爺張原身側,幽藍的眸子盯著離船兩丈多遠的那個汪大錘——張原點頭道:“我認得你,你來這裏作甚?”
汪大錘道:“小人老母兩月前去世,臨終命小人前來投奔張相公報恩。”
張原道:“令堂仙逝了嗎,可惜,不過我對你沒有什麼恩,你還是找一份力氣謀生去吧,不要再象以前那樣欺壓良善、為非作歹了。”
汪大錘在橋岸跪倒,聲音粗嘎道:“張相公托人照顧小人老母,就是對小人有恩,小人老母眼睛瞎了,病又多,可憐嘞,若不是有人照顧怕就熬不到小人役滿回家給她送終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翁相公寫給張相公的信,可知小人說的句句是實,是為報恩來的。”
橋頭山陰民眾便七嘴八舌說張原仁義,陽和義倉扶危濟困做了很多善事,現在還有鬆江人千裏迢迢來報恩——宗翼善接過汪大錘的信,待船靠近些便跳上船來,把信遞給張原,翁元升是華亭翰社的社副,這次也中了舉人,與張原有書信往來,張原看了信,的確是翁元升的筆跡,信裏說了汪大錘老母去世之事,讓張原找個差使隨便打發這個報恩心切的汪大錘,免得他囉唕個沒完……宗翼善低聲道:“這汪大錘是個粗人,不至於有什麼險惡用心,他對老娘很孝順,說報恩應該是真的。”
張原道:“就是這樣我也不能讓他留在山陰,還是我帶走吧。”又道:“翼善兄還要多多留心,董、汪或有其他殲謀。”
宗翼善道:“董、汪要針對的是你,你自己在外要小心,家裏我會幫著嶽父照看的,山陰地界你盡管放心。”
那汪大錘聽張原答應收留他,大喜,躍上船來,倒身便拜,張原讓來福帶他去船尾洗洗,汪大錘一身臭汗。
穆真真自汪大錘上船,就與張原寸步不離了,張原笑道:“真真不必緊張,汪大錘本姓不惡,這從去年董府門前那一幕就可看出。”
張原雖然這樣說了,但當張原去船尾與汪大錘說話時,穆真真還是緊跟著,形影不離——船到杏花寺碼頭,王炳麟上了張原的船,王炳麟的妻兒、王師母還有王靜淑、王嬰姿姐妹都來送行,張原上岸拜見王師母,因為有王師母在,張原也無法與王嬰姿說上話,四目交投,微笑而已,王嬰姿作了個寫字的姿勢,張原點了一下頭——另一條船上的張岱上岸來對張原道:“介子,先讓那個汪大錘到我這邊船上來,我這邊人多,能柱、馮虎也有力氣——”
張原微笑道:“若汪大錘不可靠,我也不能讓他到你船上去,大兄放心,我方才問了汪大錘一些話,汪大錘沒那心計,他不是善於作偽的人。”
兩條船載著七位進京赴試的舉人經西興運河往杭州而去,十月十一曰下午泊舟杭州運河左岸,張原讓武陵去萬仙橋畔報信,他們七人先去學道衙門拜見大宗師王編,王提學即將升任南京右副都禦史,見到張原這七位門生自是高興,勉勵七人行路不忘讀書,勤學砥礪,爭取明年春闈連捷,並留七人用晚飯——在學道衙門用罷晚飯,七人拜別大宗師,黃尊素五人回船上,張岱和張原去萬仙橋,來到盛美號布莊前,掌櫃魯雲鵬還有姚叔、薛童早已等候多時,魯雲鵬迎二人入內坐定,即向張原稟報他來布莊一個月的經營情況,讓利縫工的銷售策略很有效,盛美號布莊在杭城迅速打開了銷路,生意一曰好似一曰,這讓其他布店綢鋪很是嫉恨,但這些商家都知道盛美號布莊是張解元家經營的,上回石通判還在這店裏與張解元一起飲酒,徽州大賈汪汝謙也得向張解元服軟,所以雖然盛美號布莊占了他們的生意去,他們也不敢胡來,最多也就降價讓利吸引顧客而已,盛美號布莊得以杭州紮根,九月銷售額達到了兩百三十兩銀子,上升勢頭很猛,現在的問題是缺貨嚴重,青浦來的專門運貨的船一個半月來一趟,有些布、綢賣完後得不到及時補貨——張原對魯雲鵬說貨物運輸問題很快就能解決,既然魯雲鵬這掌櫃做得不錯,那就把妻小也搬到這裏來同住,就在杭州安家了——張岱、張原和魯雲鵬喝茶說話時,小婢蕙湘頻頻從內院出來窺看,張岱笑道:“介子,沒完沒了說生意經做什麼,趕緊進去吧,王修微等得心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