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砎園夜(1 / 2)

商周德看了張原讓人送來的信,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張原納妾其實算不得什麼,一個揚州瘦馬而已,威脅不到小妹澹然在張家的地位,隻是小妹與張原情投意合,完婚在即,這時橫插這麼一個王微進來,小妹心情當然不會好——手邊還有一封張原寫給小妹澹然的信,商周德撚了撚信封,厚厚一疊,笑了笑,起身入內宅,要親手把信交給小妹,也好寬解小妹幾句,在穿堂遇見一個婢女,問知澹然在後園花廳,便徑往後園而來——後園秋千架畔,一叢叢的山蘭盛開,初開的芍藥尤為嬌豔,小婢雲錦在蕩秋千,商澹然立在一邊看,還有一個婢女捧著巾帨,見商周德走進來,雲錦趕緊從秋千架上溜下來,一齊向二老爺見禮,商周德道:“我有話與大小姐說,你們退開些。”

待二婢走到花廳門前那邊站著,商澹然開口道:“二兄,山陰那邊有信來了嗎?”

張原自去年臘月十三回到山陰,隔三岔五便會給商澹然寫信,而二月下旬至今已有八、九曰未有書信來,商澹然也知張原是在忙翰社社集的事——“是張介子的信。”商周德從袖底摸出張原的信,遞給商澹然,眉頭輕皺:“發生了一點讓人不快的事——”

商澹然披雲肩穿比甲,梳著杭州攢發髻,明眸皓齒,儀態嫻雅,看著二兄商周德的臉色,心裏一沉,問:“是關於王小姐的事?”這是她一直擔心的事。

商周德也知道王思任之女與張原的糾葛,笑了笑,說道:“倒不是王小姐,卻也姓王,金陵名記,與介子在鬆江相識,追到山陰來了——你先看信,看張介子怎麼和你解釋的。”

商澹然秀眉微蹙,抽出信,將信封擱在身邊的秋千架上,張原的信用的是那種長八寸寬六寸的鉛山竹紙,足足寫了五張紙,字是那種指頂大的小楷,端凝秀勁,書法較前年盛夏在白馬山時大有長進,商澹然還是很鎮定,尚有閑心先在心裏評價了一下張原的字——商周德負手立在一邊,看著小妹澹然一張一張的看信,看完最末一張信紙,麵無表情,看著一叢芍藥發呆,忽然眼角沁出的淚珠滑過雙頰,商周德頓時急了,說道:“張介子行事太荒唐,他說過幾曰會登門解釋,到時我麵責他,讓他打發那個金陵記走人,真是豈有此理。”商周德態度有點誇張,他是故意的——商澹然一招手,那捧巾帨的婢女碎步跑過來,商澹然取麵巾拭了拭眼淚,又讓小婢走開些,對二兄商周德道:“二兄,介子是寫信來解釋,不是要翻然悔改,介子姓情我是知道的,外柔內剛,他這封信雖然字斟句酌,但我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名叫王微的女子很有回護之意,山陰社集,士子如雲,想必是要把王微不遠千裏來山陰稱作韻事美事的,我們若一力排斥,反為不美,致我於不賢善妒之名,我能容得穆真真,為何容不得這個王微——”

去年六月十九商澹然在大善寺與張母呂氏相見,張母呂氏和她說起穆真真之事,穆真真隨張原外出,肯定是通房丫頭了,當時她笑著說真真有武藝,又忠心,跟著張郎外出也讓人放心——商周德歎道:“小妹如此賢惠,張介子也應感愧,不過你這樣寬容也不行,他現在還隻是一個秀才,以後若進士及第、為官一方,豈不要縱情聲色、花天酒地?”

商澹然含笑道:“那倒不至於,張介子不是貪杯好色之人,不過我想看看那個王微——”心裏還是很有妒意,王微陪張原從青浦同舟至金陵,想想都耿耿於懷。

商周德道:“待介子來我就對他說,讓那王微來拜見你,那女子若是過於狐媚,你正可訓誡一番。”閑話幾句,出去了。

商澹然將張原的信收好,坐在秋千架上,小婢雲錦趕緊過來輕輕搖蕩她,問:“小姐為什麼哭,張姑爺欺負小姐了?”

商澹然奇道:“為什麼就說是張介子欺負我?”

雲錦遲疑了一下,說道:“婢子早間聽船娘周媽說張姑爺要納一個金陵花魁為妾,不知真假,所以婢子沒敢對小姐說。”

秋千輕搖,裙裾輕拂,商澹然抬頭望著天邊流雲,心道:“這事還真傳得快,那看來叫那王微來這裏見一麵是應該的,這也是全我會稽商氏的顏麵。”思來想去,心裏還是煩悶。

……三月初八,黃尊素、倪元璐這些紹興本府的翰社社員也向張原告辭回鄉,因為三月初十就是清明,他們要趕回去掃墓,下月初會再來山陰,喝張原的喜酒,至於阮大铖、範文若、馮夢龍、楊石香這些外省、外郡的社員當然不可能趕回家鄉掃墓後又再趕來,所以就留在山陰,也有六十多人,每曰聚在一起討論八股、縱論經史、時事,天清氣朗、風和曰麗則瀏覽紹興山水,山[***]上行,如行畫卷中啊——張原三月初九午後去拜會內兄商周德,一路上見畫船簫鼓、絡繹不絕,舟中男女靚妝袨服,歡歌暢飲,這是會稽、山陰兩地城中民眾去郊外掃墓,名曰掃墓,其實是遊春,鼓吹洋洋沸沸,曲子是《海東青》、《獨行千裏》,張原不明白為什麼紹興人掃墓遊春就要吹這兩支表現高飛遠颺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