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未有關門閉戶獨自做成的聖賢,自古聖賢未有離群絕類、孤立無與的學問——”
這城隍左樓上的人一齊露出驚訝的神色,誰說話的聲音能如此浩大?隨即便明曰有數百人在齊聲說話,這些人是跟著誰在說話,張原嗎,這就是張社首對翰社同仁的開場白?
坐在交椅上的瘸腿老儒站了起來,扶著樓欄朝山上望,側耳傾聽,那宏大的聲音如狂風呼嘯,橫掃一切,此時的龍山隻聽到這個聲音:
“——然當今之世,風俗不古,縉紳隻講明哲保身,布衣隻求傳食諸侯,在朝為官念頭不在君父,地方官吏念頭不在百姓,士大夫於水間林下,相聚講求姓命、切磋德義,念頭不在世道上,如此作為,即有他美,君子不齒也——”
那紅臉老紳士使勁一拍樓欄,讚道:“此言大善!”
那浩大聲音道:“……有一鄉之精神則能通乎一鄉,有一國之精神則通乎一國,有天下之精神則能通乎天下,有萬世之精神則能通乎萬世……”
王微的心戰栗著,這是另一個張原,她不甚理解的張原,昨夜張原還與她禪房對坐,握手細語,而此時,聽著這浩大的吼聲,這針砭時政世事的言語,王微方知張原的心難以把握,卻正因為這樣,王微覺得自己更喜歡張原了,這正是她仰慕追求的世間奇男子——浩大的聲音道:“我翰社亦有精神——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願我翰社同仁,冷風熱血,洗滌乾坤。”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冷風熱血,洗滌乾坤——”
浩大的吼聲在龍山上久久回蕩,眾口同聲,這會有極大的感染力,好似催眠,從此深深烙在與會諸生的心裏,對他們會有長久的影響。
瘸腿老儒拐杖敲地,神情激動,大聲道:“景逸兄,聽到這篇翰社宣言,不虛此行吧,我們這就去見張原。”不用人攙扶,拄杖下樓,那紅臉老紳士和兩仆仆人一起跟了下去。
王微這才知道那紅臉老紳士便是大名鼎鼎的景逸先生高攀龍,卻聽那青衿女郎說道:“高景逸、鄒南皋竟然都來了!”
那淡妝少婦問:“是東林高顧的高和東林三君之一的鄒嗎?”
青衿女郎道:“正是,鄒老先生當年廷杖時左腿被打斷了,雖然續接好,但一上年紀,筋骨收縮,那條傷腿就短了一截,就瘸了,這是爹爹說的。”
王微一直悄坐一邊,這時高攀龍、鄒元標四人下去後,樓廊一空,這青衿女郎和淡妝少婦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青衿女郎也不裝男子的嗓門了——淡妝少婦道:“這二人可是當世大儒,張介子得他二人賞識,倒不用擔心因倒董之事影響仕途了。”
青衿女郎歎道:“介子師兄說得真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不過很多時候君王朝廷並不喜歡匹夫有責,因為既然匹夫有責了,那自然就要議論朝政得失、要針砭時弊,這時當政者不喜的。”
王微暗讚這女郎敏銳,忽然記起她所知的張原未婚妻商小姐幼失怙恃,是兄嫂撫養長大的,這青衿女郎卻提到了“爹爹”,又稱呼張原為“介子師兄”,那應該就不是商小姐,既不是商小姐,那這青衿女郎是誰?
想起張原方才經過城隍廟下時與這青衿那女郎四目交視的情意,王微就覺得渾身作冷,對於商小姐,她隻有羨慕,不敢起爭競之心,可對這個才氣過人的青衿女郎,她有強烈的嫉妒,還隱隱有一種張原辜負了她的感覺——王微站起身,吩咐薛童把椅子搬下去,她自己走到樓廊這邊,向那青衿女郎作揖道:“兄台大才,在下敬服,想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衿女郎和那淡妝少婦訝然,她二人見王微容貌嬌美、聲音嬌細,顯然也是女扮男裝,青衿女郎還禮道:“敝姓王,兄台貴姓?仙鄉何處?”
王微愕然道:“我也姓王。”
青衿女郎與淡妝少婦麵麵相覷,少婦扯了一下女郎的衣袖,那青衿女郎便笑道:“巧遇,巧遇,兄台走好。”
王微下了樓,默然往山下走去,沒有了那浩大的聲音,龍山依然安靜,走到山路拐角處,王微回頭望,城隍廟左樓上那兩個女子還在憑欄望著她,那青衿女郎見她回頭,還衝她揮了一下手,她也就揮揮手,一麵轉下山道,心想:“這女郎姓王,對了,介子相公的老師王思任就是會稽人,這女郎又稱呼‘介子師兄’,莫非是王思任之女?”
下山時的女郎王微沒有上山時那麼歡快,她感到了情之一字的困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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