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常到外地出差或開會,住很好的酒店,有很好的房間,但梁筱薇始終對酒店房間感到陌生,覺得不舒服。尤其看到衛生間的浴缸就惡心,猜不出什麼人會躺在這種浴缸裏泡身子。在她看來,酒店房間內的每一樣東西,都有梅毒或艾滋病毒,所以她的旅行箱裏會有一隻小臉盆。在她看來,洗衣服必須在這個臉盆裏洗,尤其是洗內衣。
她來這家四星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張洪義拿房間裏的消毒茶杯給她沏茶,沏的是他自己的鐵觀音。梁筱薇隻碰了碰茶杯把兒,不敢端起來拿嘴抿。
張洪義是張緒英的哥哥,他出差海南繞道來廣州,當麵給梁筱薇寫委托書,委托梁筱薇全權代理張緒英遺稿的出版事宜。張緒英父親早就病故身亡,她母親不堪白發人送黑發人,在張緒英自殺後不久,也撒手人寰走了。張緒英父母就他們兄妹兩個孩子,所以她的這個哥哥,如今是她的遺稿的唯一權利人。
梁筱薇希望張洪義在這裏多住一宿,跟費教授見個麵再走,但張洪義不願跟陌生人談她妹妹的事,不肯見費教授。以前他妹妹領他跟梁筱薇一起吃過飯,還一起爬過白雲山呢,他對梁筱薇印象好,所以信得過她,知道托她辦事不會出問題。
張洪義不但給梁筱薇寫了委托書,而且給她帶來一塊移動硬盤。他說這塊移動硬盤也是張緒英的遺物,可能這裏麵的電子文件全是定稿。他曾經拿這個移動硬盤跟張緒英生前使用的那個手提電腦核對,發覺移動硬盤裏的文件,比手提電腦裏的齊全。
“移動硬盤裏至少有兩三個英文書稿,是手提電腦裏沒有的。”張洪義說,“你知道我是學測量的,以前老是在山溝溝裏跑,沒考研究生,也沒去過英語國家,雖然後來坐辦公室了,有時間看英文了,但記性不好了,記一個單詞,忘一個單詞,所以我的英文水平很差勁。我們老師講,讀一頁英文書,若生詞量平均少於七個,就算具備英文閱讀能力,可惜我讀一頁英文書,生詞量往往多於七十個,所以看張緒英的這幾個英文書稿非常吃力,隻看了前兩頁,隻知道那是小說稿。”
“她寫過小說?”梁筱薇有點吃驚。因為在她的心目中,張緒英是一位邏輯性很強的女學者,不是浪漫風格的女作家。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張洪義說,“她不但寫小說,而且拿英文寫。”
“費教授講她是橫空出世。”
“這言過其實。”
張洪義自然希望他妹妹的這些遺稿能夠出版,但明白出版難度很大,不然早就麵世了。如今全國十幾億人有幾個人在討論柏拉圖或亞裏士多德?而且寫得那麼晦澀,仿佛天書一樣難懂,這種書印出來賣給誰啊?不過現在既然有人自告奮勇做這件事,而且是一位著名教授,耄耋老人,就不妨試一試。不行的話,不損失啥。可梁筱薇不這麼想,她覺得這事由費衢文教授出麵找出版社,必定馬到成功,指日可待。
告辭後,梁筱薇趕緊回家。都十點半了,小禾還在線上聊QQ,跟遠在蘭州的小雪聊,電腦裏蛐蛐聲音不斷。小禾今天的個性簽名是“曬太陽的風”,小雪說這還差不多有點兒新意。有開門聲音時,小禾就關閉了跟小雪的聊天窗口,害怕給母親看到。
被關閉的窗口,剛才有如下幾行字。
小禾:我媽像戀愛中的女人,今晚又出去了,她是不是跟你爸在一起,你給你爸打個電話好不好啊,小雪。
小雪:我給我爸打了電話,我媽也跟我講了幾句,好像她就在我爸身邊,看來我爸沒跟你媽一起出去,你媽是不是跟一個你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
小禾:好討厭我爸還打電話來,從馬德裏打過來。我說媽媽已經睡了,她不舒服。我爸還問她啥不舒服,我說來例假了,他才沒問下去。
梁筱薇叫小禾趕緊關了電腦衝涼睡覺,她自己走進書房,給電腦連接那個移動硬盤。非常順利,硬盤裏的文件都能被打開。小禾衝了涼,裹了浴巾走過來看。一麵嘴裏嘟囔:“你叫我關電腦衝涼睡覺可你自己開電腦不衝涼不睡覺好獨裁侵犯人權你知不知道啊我的老媽?”
梁筱薇已經打開移動硬盤裏的第一個英文書稿文件。讀碩士、博士的時候,為了能夠無障礙閱讀著名建築學家的英文原著,她曾通讀過《莎士比亞戲劇全集》、《海明威中短篇小說集》、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塞林格的《麥田裏的守望者》、克魯亞克的《在路上》等等英文原著;當然,還有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因此之故,她的英文閱讀能力及欣賞能力,比讀英文的還好。這時她已經看完張緒英的這個英文遺稿的第一頁,突然聽到小禾在背後自言自語,慌忙關閉文件窗口,回身看小禾看沒看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