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打官腔了。之前孫東坡和他觥籌交錯時其實暗示過他的,他也閃爍其詞地答應了他。不過是一種敘事策略嘛,經濟係的歐陽夫婦也是這麼弄的,就在進學校之前一個月離的婚,拿到博士津貼後不到半年就複婚了。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誰也不去戳破他們——人家歐陽可是皇親國戚,嫡親的舅舅是學校書記,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去拽老虎的尾巴玩?

孫東坡以為自己也可以學習一回,沒想到,東施效顰了。

要麼,再找找呂蓓卡?或者我們複婚?孟繁又氣又急,她和孫東坡向來是亦步亦趨的,難道這一次,他們要勞燕分飛不成?

怎麼會勞燕分飛呢?孫東坡說,隻是現在複婚有點太那個了,畢竟離婚才半個多月。即便是唱戲,也要唱出個樣子來。不然,學校會不會認為我們太明目張膽了?

找呂蓓卡怕也沒有用,說白了,人家一個外人,順手推舟的事,會幫一把。如果要她竭盡全力,或者就不會了。即使她俠肝義膽,豁出十成的功力來幫我們,也不一定就能幫。校長既然都變了卦,她還能有回天之力?

什麼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們這個就是。孟繁現在,已無話可說,隻能夾了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原來的學校。

孫東坡說,最多一年,一年之內,我一定把你調進我們學校。

二十六

然而沒有。

孫東坡沒有把孟繁調進他們學校,孫東坡也沒有和孟繁複婚。孫東坡說,他沒有辦法和孟繁複婚了,因為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是誰呢?是呂蓓卡。

孟繁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美人計也罷,假離婚也罷,他們一直都是在假戲真做。她還在背後譏笑人家呂蓓卡是退化的蝴蝶,是玻璃瓶裏的昆蟲,做張做致,醜態百出,原來她自己才是那隻玻璃瓶裏的蟲子,一隻自以為是的蠢了巴嘰的蟲子!

孟繁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那玻璃上。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從前孟繁不信的,因為這理論太邪惡太極端,西方人總是把哲學和戲劇混為一談。她還是喜歡東方的哲學,溫暖,世情,中庸。人性善也罷,人性惡也罷,都在尺度之內。但現在她突然覺得還是人家薩特深刻,他人即地獄。是的,十八層地獄!

然而呂蓓卡是她孟繁的地獄,她能理解,她們都是女人,根據物理學原理,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可孫東坡為什麼會成為她的地獄呢?為了那三十萬的博士安家費?那筆錢呂蓓卡不是也沒有嗎?新引進的博士才有呢,而她是本校的土特產,除了五萬塊的科研啟動費,剩下的,什麼也沒有。難道孫東坡會為了區區五萬塊就移情別戀了?不至於!那就是美色了。呂蓓卡窈窕,呂蓓卡嫵媚,呂蓓卡風情萬種,所以導師也好,宋朝也好,老季也好,一個個為美人折腰了。但孫東坡應該誌不在此呀,倘若孫東坡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溫莎伯爵,當年哪裏會愛上孟繁?

孫東坡的父母也成了孟繁的十八層地獄。孟繁本來還指望他們,把他們當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然而這稻草怎麼會是她的稻草呢?他們不僅要袖手旁觀,而且還要落井下石。對孫東坡的父親而言,女人隻有兩種,能生兒子的,不能生兒子的。能生兒子的就是好女人,不能生兒子的就是不好的女人。不好的女人如田裏的稗草,如趴窩的母雞,留著有什麼用?要拔了,要殺了,才能給正經的東西騰出地兒來。他從前想過要讓孫東坡休了孟繁,但那時小兩口,你戀著我,我戀著你,他無從下喙。現在好了,老天有眼,不想絕了孫東坡那縷香火。離婚時桃子給了孟繁,孫東坡現在要娶的,聽說還是個未婚的妹頭,那麼根據法律,他們還可以生一個娃娃。他們這一次一定能生個孫子的,他已經找村裏的葛半仙算過了,孫東坡命裏是有子的。怎麼會沒有子呢?他弟弟西坡,那麼個凡夫俗子,都有兩個兒子了,東坡一個天上的星宿,老天還會薄了他?

老頭差不多要載歌載舞了,不,不隻老頭,是整個孫家差不多要載歌載舞了。盡管當了孟繁的麵,他們假裝出惋惜和沉痛的表情,但孟繁知道,孫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已經做好了除舊納新的準備。

誰也指不上,孟繁現在是亡命垓下的項羽,眾叛親離,四麵楚歌。天要亡我,非戰之罪。蕭瑟江邊,項羽撫劍而悲。她又能做什麼?除了和項羽一樣,提劍上馬,殺入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