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正午時分,臨安城上空飄著鵝毛大雪。西子湖畔鉛雲密布,朔風呼嘯,盡失往日明媚風光。湖旁—條官道上,卻站滿庶民百姓。人們嗬手頓足,議論紛紛,不時向道路南端張望,似在等候什麼人到來。
不遠處,一家酒樓當街而立。樓上已經坐滿客人,臨窗一桌,東首坐著一位黑臉大漢,濃眉豹眼,項下蓄著一部絡腮胡。正端起酒杯慢慢喝酒,兩眼卻望著窗外道上,神情甚是焦急。南麵坐著一位老者,麵皮焦黃,似大病初愈,雙眼微閉,嘴裏嚼著下酒的鹵豆腐幹,似在品嚐鹵菜的滋味。
旁邊一桌坐著三個文士。一人三十出頭,身穿玄色長衫。一人二十多歲,身著灰緞長衫。另外一人身穿藍綢衫子,也是二十幾歲。三人正低聲說話,不料他們說的話,卻被那黃麵老者暗中運功聽去。
隻聽那身穿灰衫的文士低聲道:“張兄、王兄,等到此時不見動靜,莫不是傾城百姓出動為嶽元帥送行,秦檜老賊忌憚民憤,今日不敢對嶽爺下毒手了?”
那穿藍衫的文士道:“小弟聽說,昨日韓世忠元帥進宮麵見皇上,為嶽爺辯誣。莫非是韓元帥說動皇上,皇上赦免了嶽爺,秦檜老賊不敢對嶽爺下手了麼?”
那穿玄衫的文士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道:“王兄、李兄,二位有所不知,咱們皇上一門心思想與那金國議和,偏安南方。嶽元帥竭力主張抗金,揮師收複大宋失去的北方半壁河山,然後直搗金國老巢,迎回被金國擄去徵宗和欽宗二聖,這可犯了皇上的大忌!嶽元帥是抗金大臣的中流砥柱,不除掉嶽爺,議和難成。議和不成,皇上便難偏安!唉唉,我看皇上多半不會赦免嶽爺!”
穿灰衫的文士憤然道:“嶽元帥一門精忠報國,抗擊金兵戰功卓著,卻遭秦檜老賊陷害下獄,他娘的,這世道天理何在?”
黃麵老者忽聽那讀書人罵句粗話,不禁暗中叫道:“罵得好!”
三人剛說至此,忽聞酒樓外有婦人哭叫:“允升兒,你死得好冤屈!好慘啊!”
哭聲悲切淒厲,樓中食客無不動容,紛紛起身到窗口觀望。但見一位瘋癲老婦站在道旁一株枯樹下,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那枯樹哭叫幾聲,驀地撲上前去,緊緊抱住那樹身。哭訴道:“允升兒,你怎麼在這裏?你怎不回家?娘四處找你,你讓娘找得好苦啊!我的兒,你為何不說話?你說話呀!官府的人將你怎麼了?他們打你麼?你對娘說,你快對娘說啊!”
一位北方來的客商見此情景,忙向同桌之人打聽:“請問兄台,這位大娘的兒子受何冤屈?他怎麼了?”
同桌那人搖了搖頭,連聲歎息,卻不答話。忽聽酒保低聲道:“客官休管閑事,免得無端招來災禍!”
北方商人一怔,便不再詢問。端起杯來,呷口酒,澀澀地吞下。又聽那老婦哭喊道:“允升兒,你為啥不說話?是那些惡賊割了你的舌頭麼?你快張開嘴,讓娘看看!”
枯樹幹上有個洞穴,老婦將伸手進樹洞裏去四處摸索,似在摸尋兒子的舌頭。一麵摸索,一麵淚容滿麵地顫聲問道:“我的兒,小時候,你用舌尖吮吸娘的**,小臉貼在娘的乳前,多麼可愛!你的舌頭呢?你的舌頭怎麼不見了?你說,你說,是哪個惡賊割去你的舌頭?娘這就找他拚命去!”
老婦說罷,憤怒地轉過臉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那割去兒子舌頭的賊人,目光裏充滿仇恨。圍觀之人都被她看得打個冷戰,不由得後退開去。老婦看了一瞬,忽然解開胸前衣衫,用手將幹癟的Ru房托到樹洞口上,輕聲道:“我的兒,乖寶寶,來,快含來娘的奶,娘哐你睡好好困一覺……”
圍觀之人看得心酸難受,紛紛轉過頭去,不忍再看那老婦。
便在此時,遠處岔道口走過一僧一道,隻見那道人胡子奇長,下垂到腰間。那和尚的腰上掛著一個朱經紅色的大酒葫蘆,走路搖搖晃晃。相距頗遠,眾人看不清楚二人是甚模樣,
忽聽那道人長歎一聲,道:“唉,莫明長老,你這法號取得真好!人間之事,實在令人莫明其妙:莫明禍福、莫明生死、莫明榮辱、莫明貴賤,莫明恩怨,一個一個莫明大夢,無頭無尾,無終無盡,實在是莫明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