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背著良心答應做密探?隻能說是一時無知和愚蠢。我還得說一遍:我曾一度不知為何而活。所以,我一直不敢對您坦白我的兩麵遊戲。今天,我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對我來說,這事就更難於啟齒,寫信也不知從何下筆。一提及此,便勾起我的滿心屈辱。我無法麵對您說出這一切。我想象得出,您會用一種什麼眼光看我。就算您不過打算苛責幾句,但您的眼光也足夠把人殺死了。
遇到肯蒂讓我又獲得了一次新生。我的身上發生了變化,我變得不再怨天尤人,不再仇恨一切,變成一個有些有肉的人。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戰爭一結束,我就要離開航組,不能再呆下去了。我為此感到痛心疾首,因為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航組,也許還是太陽係的最佳航組。但是,我無法做出別的選擇。回首過去,我明白,我的罪責是無法彌補的,即使您說一切都過去了,也無濟於事--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我的所作所為(更確切說,是我的不作為)讓我無法再次麵對您。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良知會是這樣折磨人心的東西。
我給您寫下這些話,讓我感到輕鬆許多。我曾經喜歡跟您訴苦,現在她成了我傾吐的對象。有時候我似乎覺得她就是您的女兒,不知是什麼地方,你們二人之間有些相似。也許,這是因為我都是您教導出來的學生。我們相互的愛戀,其中沐浴著您博大心懷的映照。讓我難過的是,我無法學得您最重要的素質--自信。我背叛了自己,犯了無法容忍的錯誤,讓我無法忘卻,因此我隻能選擇離開。
我希望肯蒂理解我,我也要給她寫一封信。她不會原諒我的。她喜歡艦組,喜歡飛行,也喜歡跟您在一起。說到底,這是屬於她的生活。請您關照她吧,我知道,一開始她會很難過的。當然,我也可以不告而別,但我做不到。不把心中的這些話說出來,我就會喪失理智的。我應該告訴這個世界上讓我感到最親近的人,把我的心裏話說給他們,告訴他們我是如何出賣他們的。
但是,麵對麵地跟他們說,我沒有……沒有勇氣和力量。
做過的錯事要敢於承擔,世事善惡皆有報償,對吧,老師?
讓我很難過的是,肯蒂從頭到腳每一塊骨頭都在想著飛行。她是天生的宇航員。她深深地愛著我,但這個姑娘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另外一種生活。對她來說,艦組就是一個大家庭。雖說我們生活立足不同,但我還是相當幸福的,我明白了幸福是……
信寫到這兒就沒了。拉申把這塊布翻過去掉過來又看了一遍,但是再也沒有發現其他地方有字跡。安德留沒有寫完他對幸福的看法,顯然他是沒有來得及。
“那,給你手帕,舵手,”站在身後的波羅夫斯基說。“寫的都是什麼啊?”
拉申從波羅夫斯基手裏接過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然後把那封信仔細疊好,塞進懷裏。
“太陽係最好的航組……”他輕聲重複著這幾個字,長歎一聲。
“他說的是我們?啊,可不是嘛,”波羅夫斯基點點頭,又問:“信裏頭還說了些什麼?”
“他的遺囑,”拉申說著抬起眼睛,“怎麼,各位先生們?你們沒見到他吧,啊?”
“又來他們俄羅斯的迷魂陣了,”波羅夫斯基歎了口氣。“艾伯拉罕!起來吧。咱們走,兄弟,幹該幹的事兒吧。”
“告訴吉·蘭查,就說沒這封信的事兒,”拉申拿出平常那種做派,用命令的口氣說。“讓·保爾,你去查查,還有哪個技師知道這事兒,讓他閉嘴。說白了吧,誰要是走漏消息出去,我就斃了他……”
“他沒事兒,這病會好的。”波羅夫斯基對法因說。拉申反常舉止讓法因看得直發愣,“什麼啊,舵手?幹嗎要保密啊?您哪怕給說個大概呢?”
“那就把你也給斃了算!”拉申咬牙切齒地說,吃力地做了一套彎腰、伸腿的緩慢動作,最後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