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陰曆陽曆(3)(1 / 3)

平時剛到機關這段時間,科室裏肅靜得很。茶水還未泡開,大家坐在各自辦公桌後麵,都默不作聲,像攢足最後一把精力,迎接一天新的革命工作開始。侯科長是科裏的一把手,辦公桌是兩頭沉,椅子是轉的,單獨擺在一處。這時他往往深陷在大轉椅裏,雙目微合,繼續回味新近鑽研的大自然功法。二把手高副科長,也是單桌,人比較年輕,未到開始注意保養革命本錢的年齡。所以,他總是匆匆忙忙整理桌麵上的舊報紙、文件或簡報什麼的,抽屜開開合合,響動不大。與陸少誌對桌坐的是老陳,科裏的元老,臨近退休,剛評上個主任科員。他家庭負擔重,精神上受過刺激,常常一臉倦容地悶對著南泥保溫杯發怔。那邊的小劉,也是大學生,比陸少誌晚到三年,學生氣很濃,遇事激進,愛發議論。但眼下他妻子剛生過小孩,正處於日夜操勞的危難之際,所以到了機關,一邊抽煙提神,還一邊哈欠連天,萎靡不振。小關是科裏唯一的女性,風華正茂,對形象風度問題抓得廷緊。她不喝茶,卻舉塊小圓鏡子,精雕細刻地描眉畫眼。起初侯科長對此很是看不慣,批評小關妖裏妖氣,不像個國家幹部。小關不服氣,敢當眾跟他頂嘴不說,第二天照樣我行我素。侯科長便想找個機會整治整治一下小關。但很快就打消了這種念頭。小關新來機關不久,一般人還摸不清底細。據說她的背景很複雜,複雜得平時見了部下連個招呼都不打的新局長,遇見小關,老遠就眉開眼笑地喊:“忙哪,小關。”於是,大家紛紛猜測:小關肯定是××大人的未來兒媳婦。

今天,因為陸少誌遲到了,也因為近來的熱門話題特別多,科裏的氣氛沒像往日報紙來了才熱烈,而是提前了足足一小時。先是照鏡子的小關。莫名其妙地把其寶貝鏡子摔到桌上,說:“真他媽的氣死人啦。”

大家一聽愣了,不知小關又發什麼小姐脾氣。

接著聽她卻說:

“你說昨晚的電視氣人不氣人,好人不得好死,壞人都得好報,導演真他媽的不是東西。”

小劉與小關坐對桌,倆人常因觀點不一致而爭論不休。現在,聽小關罵起導演,一向持否定意見的小劉,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故作深沉地說:“生活原本就是如此嘛。”

說完了,誰知小劉憋不住,又補了一句:

“那編劇更不是東西,處處醜化知識分子!”

侯科長是勤雜員出身,對知識不知識的問題很敏感,所以,立刻就插過來一句:

“我看一點兒沒醜化。毛主席早就說過,知識分子需要改造。”

“改造?江總書記都說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了,那電視裏卻將二者搞成了一對兒不可調和的矛盾。依我看,導演和編劇都很反動,該槍斃。”

“反動,誰又反動了?”

始終發呆的老陳忽然站起,瞪眼盯住小劉。老陳文革期間犯過錯誤,定性為“三種人”之一,工資降兩級,人也變得神神經經。

高副科長笑著告訴:“他們是在議論昨晚的電視呢。”

“噢,不錯,挺好。”

老陳從不參與科室裏的瞎議論,誰若有意逼他表態,他一律用上邊的後四個字來回答。比如說,有一次大家議論海灣戰爭,罵薩達姆是希特勒第二,小劉忽然問老陳怎麼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回答:

“不錯,挺好的。”

弄得大家麵麵相覷。

科裏有兩個半大學生,陸少誌和小劉,外加工農兵學員高副科長。高副科長是天津知青,下過鄉,機關工作時間也比較長,人很沉穩,對任何問題輕意不肯表態。所以,遇有問題爭論,小劉和陸少誌常常並肩戰鬥。這絕非什麼階級立場的緣故,完完全全屬於知識結構問題。

那邊,關於電視劇的爭論,早已轉化成知識分子到底需要不需要改造的問題。小劉氣得麵紅耳赤,不時地朝陸少誌投過來求援的目光。

陸少誌充耳不聞,低頭坐在辦公桌後麵,表麵上在認認真真地看文件,心裏卻盤算著高副科長的房子問題。他當務之急是如何避開眾人,單獨找高副科長談一談。至於知識分子到底需要不需要改造那都是吃飽撐的,不是你我能解決的問題。

十點鍾,機關樓道裏的鈴聲響了。

大家紛紛走出科室,下樓去跳健身舞。以往,陸少誌從不下樓,而是拉上小劉去會議大廳打乒乓球。侯科長曾批評他不參加集體活動,盡搞小台灣。他不服氣,說既然是鍛煉身體就該真正鍛煉,何必搞形式主義?況且集體對著大街舞胳膊弄腿,像跳忠字舞,讓人見了就惡心。可今天,小劉因遭圍攻,主動取出乒乓球拍,一副憤世嫉俗地過來拉起陸少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