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決定命運(2 / 3)

我在街巷漫無目的地遊蕩,像一條流浪的狗。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都讓我羨慕,他們的腳步通往家庭或者單位的方向,在某一個地方,有一個親人或者工作在等著他們。而我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而我什麼都沒有。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家旅社,很小的一家旅社,門口還有文革時代留下的大紅油漆刷寫的字跡,一邊是“革命無罪”,一邊是“造反有理”。門口有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樹木,陽光照在樹梢上,灑落一地細碎斑點。一個20歲左右的男子懶洋洋地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眯縫著眼睛看著從巷口走過的人。他是這家旅社的老板。

我走了進去,在這家旅社住了下來,睡在通鋪上,一晚房費5元錢。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通鋪這種居住方式了,從房間的這邊一直到那邊,是一張長長的大床,和我睡在一張床上的有七八個人:幾個年齡很大的老人,一個瞎子,兩個20多歲的青年。後來,我才知道了,這些老人是撿拾破爛的,那個瞎子是給人算命的,兩個青年是剛入道的小偷,他們總是在半夜出去,黎明時分才回來。

旅社登記室門口的牆上有一張地圖,經常看地圖的是我和一名小偷,這名小偷對外說自己是出租車司機,要了解這座城市的道路。而我則在尋找哪裏才有工作的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座城市堅硬的牆壁上四處亂碰,我找過小學校,找過廢品公司,找過飯店……而這些單位都毫無例外地拒絕了我。

有一天早晨,我在旅社客人留下的一張小報上看到一則《招聘啟事》,那是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在招文員,公司在東郊。我沒有絲毫猶豫,就走出了旅社。我是大學畢業生,還出版過書籍,我想自己是文化人,應該能夠在文化傳播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當時,省城的公交車是上車一元,為了省下這一元錢,這五個燒餅的錢,我跟在公交車的後麵跑。我跑得氣喘籲籲,很多路人好奇地看著我,還有交警跟在我的後麵跑,跑了幾十米後,看到沒有什麼情況,他們就停下了腳步。

跑了一個小時後,我又熱又渴,路邊有一個水龍頭,幾個女子在旁邊洗衣服。我跑過去,顧不上難堪,伸頭咕咚咕咚喝了一氣。然後,繼續向前跑。

跑到東郊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一名容貌英俊的男子接待了我,他聽了我的介紹後,惋惜地說:“你不知道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人,你很優秀,可惜我們這裏不需要。我建議你去報社。”但是,當時剛剛從小縣城走出來的我,感覺報社的門檻很高很高,我不敢邁步走進去。

大約是我來到省城的第七天,我走到了這座城市中心的一座展覽館,那裏正在舉辦一場大學生畢業招聘會。我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展覽館裏還有很多人,我完全是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裏。

那些前來應聘的都是剛剛從大學走出來的畢業生,他們麵容光潔,衣著整齊,臉上還帶著稚氣的笑容和剛剛長出來的髭須,他們年輕得令人嫉妒。而大學畢業後幾年的社會曆練已經讓我心態滄桑,額頭有了淺淺的皺紋。我看到那些展位旁邊豎立的招聘廣告上,全是理科生的職位,我一個中文係的大學畢業生,而且是個老畢業生,極度缺乏自信,舉止木訥,蓬頭垢麵,膽怯懦弱,聲音顫抖,誰會要?

那天下午,我隻是在展覽館裏轉來轉去,沒有勇氣走到一家展台的跟前毛遂自薦。當時,我很後悔大學的時候沒有學習理科。我想,理科畢業生的工作應該比文科好找得多。

我在展覽館通往頂層的台階上一直坐到了黃昏,看著展覽館裏招聘和應聘的人都走空了,才遲疑地走下台階,可是,我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由於一天沒有吃飯,我的嗓子又幹又啞,火辣辣地疼痛,我看到一家展台的旁邊有半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就一把拿過來,全部倒進了肚子裏。後來,在城市裏工作時,我見到那些拾荒者,他們撿到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瓶,將水倒幹淨,隻把空瓶子裝進口袋裏。他們也不會喝別人喝剩下的礦泉水,嫌不幹淨。而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根本沒有想到這個礦泉水的主人會不會有傳染病。

黃昏時分,我走出了展覽館,來到了馬路對麵的廣場,那裏有一對對依偎呢喃的戀人,有歡笑地放風箏的小孩,有悠閑散步的老人,這是一幅標準的城市生活場景,然而,卻不屬於我。廣場的兩邊是一家家飯店,我看到飯店門口,穿著白大褂身體肥胖的廚師在顛著炒瓢,火焰映紅了他們一張張熱汗涔涔的臉;桌子四周坐滿了食客,他們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幸福在臉上蕩漾,然而,這一切也不屬於我。我像一塊石頭,被扔在了這座城市裏,無人問津,無人理睬。

站累了,我想坐下來,順手撿起花園邊的一張報紙,鋪在屁股下。肚子很餓,腸胃扭成了麻花,一陣陣疼痛。但是,在這個市區中心,沒有燒餅,這裏的每一盤飯菜都要幾十元,我吃不起,我隻吃得起燒餅。

為了驅散饑餓,分散注意力,我拿起屁股下的報紙閱讀起來,突然看到了報紙下方有一個招聘廣告,是這家報社在招聘10名記者。我想起了那家文化傳播公司裏那名長得很帥的男子的話,也許我真的適合做記者。

我拿著這張報紙,坐上了回旅社的公交車,我決定明天早晨去這家報社應聘。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特別早,洗臉刷牙後,專門把水灑在頭發上,對著旅社門口已經失真的鏡子,用手指做了一個三七分的發型。查看過那張不知張貼了多少年的,顏色已經泛黃的地圖後,我就出發了。

那時候大街上還很少有行人,清潔工的掃把和汽車的車輪讓街道變得塵土飛揚,我精心設計的發型很快就被弄髒了,這讓我心疼了很久,擔心因為儀表不佳而被報社拒絕。連續一周來,食不果腹,烈日暴曬,已經把我變成了一個非洲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