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碗提著鋒利的鐮刀,走過二叔家門口、走過李賀家的自留地、走過村公所門口,再走過村南那座破爛的石橋,爬上山坡,然後一直走進那片茂密的茅草。那片茅草差不多有人高,李碗走進去,就像陷入一片沼澤,身子一下子被吞沒,隻剩一個腦袋在上麵飄渺。
看到那片茂密的茅草,李碗仿佛看到一個碩大的房頂,他因此有些興奮。那些密集的茅草,被李碗一刀兩斷,就像戰場上的士兵,它們成片地倒下。茅草倒下的地方,隱藏其中的蟲子暴露了身份,它們倉皇逃走。
風吹草動,那些茅草像波浪似的翻騰。李碗揮舞著鐮刀,把那些水一樣翻騰的茅草割倒。在這個過程中,李碗感到疲倦在身上蔓延,汗水從毛孔裏鑽出來,但李碗沒有停歇,他把鐮刀揮舞得像轉動的車輪。
李碗一不留神,鋒利的鐮刀落在了手上,立即,鮮血像蚯蚓一樣爬出傷口。李碗扔掉鐮刀,抓了一把濕潤的泥土敷在傷口。鮮血在泥土的包圍下停止流淌,疼痛在他的指尖跳動。止住鮮血,李碗一刻也沒有停留,他急於把修房的想法付諸實施。
經過漫長的勞動,李碗終於在傍晚時分收割了大片茅草,那片倒地的茅草散布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李碗覺得氣息如酒,讓他沉醉。李碗一邊呼吸著茅草的味道,一邊把那些茅草用繩子捆綁起來,然後開始下山的道路。
李碗背著茅草走下山坡、走過那座年老體邁的石橋、走過樹公所門口,再走過李賀家的自留地,當他走到二叔家門口的時候,目睹一場爭執的進行。
爭執的是二娘和李狗蛋。那個叫李狗蛋的家夥提著一柄閃爍著寒光的斧頭,堵在門口,怒氣衝衝地叫喊二叔的名字,讓他滾出來。二娘說不要叫了,他前幾天出去就沒再回來。
李狗蛋說我不信,他一定是躲藏起來了,趕快讓他出來見我。二娘說,你找他幹啥?李狗蛋說他給我借了一萬塊的高利貸去賭錢,說好前天還我的,可我等了兩天還是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如果今天再不還我,我就要他狗命!
二娘吃驚地說,他真的給他借了這麼多錢?李狗蛋說當然真的了,我李狗蛋啥時候說過一句假話。二娘聽了這話,一下子哭泣起來,她的聲音就像釘子劃在玻璃上,顯得無比刺耳,她一邊哭泣,一邊訴苦:這個殺千刀的,家裏的錢都讓他輸光了,咋還欠下這麼多債啊,這個殺千刀的……
李狗蛋一臉殺氣地說,不要來這一套,快點叫他滾來!
二娘抹著淚水說,不信你自己進屋進看,他要在,你幫我把他砍掉。
李碗看到李狗蛋提著斧頭跨進二叔家門檻,很快又跨過門檻走出來。李狗蛋皺著眉頭說,那個家夥跑哪裏去了?二娘說,這個殺千刀的前幾天去野馬衝趕場,去了就沒再回來。李狗蛋氣憤地說,那裏有賭桌他就往那裏跑,這個狗東西一定又躲到那裏賭錢去了。二娘的哭泣更響亮了,她說,這個殺千刀的,最好把自己也輸掉,永遠不要再回來!
李狗蛋憤恨地說,我就不信他跑到天邊,回來你就告訴他,如果再不把錢還我,我就砍掉他的狗頭,老子說得出做得到!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李狗蛋把斧頭舉過頭頂,狠狠地劈了下去。斧頭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後落在二叔家門口的一隻南瓜上麵,那隻無辜的南瓜四分五裂。
看著破碎的南瓜,李碗聽仿佛看到二叔被斬首的情形。李狗蛋是村裏著名的流氓,他這麼說就一定會這麼做。李碗忽然感到莫名的驚惶,在他看來,李狗蛋手裏的斧頭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總會把嗜賭如命的二叔一刀兩斷。
李狗蛋開始順著二叔家門前那條彎曲的小路往回走。在往回走的過程中,李狗蛋餘怒未消,他的斧頭總是不停地揮舞。在李碗目所能及的範圍裏,怒氣衝衝的李狗蛋就砍倒三棵小樹。在李碗看來,李狗蛋的一舉一動無一不是為謀殺二叔作實戰演練。
李碗背起茅草繼續朝家走去。行走的時候,李碗心緒不定,由這場沒有結果的爭執,李碗得知二叔輸了很多錢,而且還欠了一屁股賭債。李碗開始操心二叔手裏那筆錢。
李碗就像一塊老式手表,被表匠任意挑撥。時間在刻不容緩地前行,但他的思緒卻慢慢地後退。在前行和後退的分歧中,李碗想起了處理賠償金的情形:當時自己要把政府賠償的錢鎖進櫃子,但二叔說,這錢我幫你放著,要用的時候我再給你,這錢我幫你放著。
想到二叔手裏的那筆錢,李碗的心裏痛了一下,然後覺得背上的茅草沉重無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經過一番艱難的行走,李碗終於把茅草背回家。當他放下茅草那一刹,李碗忽然想去野馬衝,去野馬衝尋找二叔。李碗擔心二叔把自己的錢輸光,他急於找到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