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大年夜(4)(3 / 3)

門檻上的莫高粱嚇了一大跳,慌忙退到了門外。與此同時,他看到了那個無辜的雞頭,在李所長老婆的刀下,子彈一樣飛到了遠處的陰溝裏。

李所長的眼睛好像也在跟蹤著那個飛出的雞頭,但他竟看不到落在了哪裏,他的眼光正四處找尋著,老婆已經站了起來,把那隻無頭的大公雞,狠狠地塞到了他的手中。

去,把它的血到處滴一滴,然後扔到門外去。

不要了?

還要什麼要!

李所長似乎覺得不可理解:

你是說,這麼一扔那死鬼也被扔走了?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聽說過什麼呀?快點拿去扔了。

看著那隻滴血的大公雞,李所長還是有點遲疑。

他說哎,我扔了他就不會再來啦?

再來?再來我就讓他再死一次!

她說著就奪過了那隻滴血的大公雞,自己往外提去,嚇得門檻外的莫高粱惶惶地往後退,一直退到遠處。

他真的有點怕!

他怕自己真的再死一次。

再死一次會是什麼滋味呢?

莫高粱無法知道,然而他卻是真的怕。

看著地上那些嚇人的雞血,莫高粱不敢再往李所長的家門挪一步,而是往後怯怯地退著身子,一邊退一邊緊緊地盯著那隻被剁了頭的大公雞,好像它還會隨時飛起來,飛撲到他莫高粱的身上,然後把他再一次地弄死,或者把他莫高粱再一次地撲倒在地上,讓他永遠不能再起來。

他就這樣怯怯地往後退著,一直退到看不見那隻大公雞,也看不見李所長的家門時,才猛地轉過身子往街道的遠處奔跑而去。

還有誰可以幫他呢?

街上的行人已經漸少了,偶爾有人,也隻像些漏網的魚,轉過身就鑽到石縫或岩洞裏不見了。莫高粱前前後後的好像攔了七八個,沒有一個理睬他,他的嘴巴總是剛剛才張開,他的幾句話也不知道別人聽到了或是根本不想聽,急急地就從他的身上過去了。他想跟隨著一家一家地去敲開他們的門,但他總是在門前站住了。他怕他們也像李所長的老婆那樣,把他從家裏轟走。他想他們會的。到底是一個鎮上的人,他對他們還是了解的。何況今天又是大年夜。誰願意讓你一個死鬼接近呢?

最後,他隻好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兒子是他自己的骨肉,也許隻有兒子是不會拒絕他的。何況,兒子的小腦瓜,也沒有那麼多大人們的恐懼和忌諱,如果沒有大人的指導,至少兒子是不會把一隻大公雞的腦袋那樣活活剁掉的,兒子有的也許隻是恐懼,但那是本能的。

但他的家裏,依然沒有兒子的影子。

他的家門,也依然是緊緊地鎖著。

他不知道兒子是一直沒有回來過,或是回來了又出去了,或是被誰給接走了。一定是被誰給接走了,他想。這樣的好心人在瓦鎮,在附近的村裏,還是會有的。恐懼是一回事,好心有時又是另一回事。何況這又是大年夜,肯定是有人可憐他的兒子,於是就接到家裏去了。也許,兒子還沒有回到家裏,也許還在街上的什麼地方玩著,他就被哪個好心人給接走了。那個好心人會告訴他兒子什麼呢?他會告訴他你父親死了,還是你父親有急事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應該是到別的地方去了。真要是這樣,那就好了,那樣他的兒子,就會在這個大年夜裏,也能像別的小孩一樣,快樂地吃上他一個心愛的雞腿,同時,還能點燃一些他心愛的鞭炮。

莫高粱是從門縫進屋的。

屋裏靜靜的,靜得有點怕人。

他默默地坐在掃把的邊邊上。

他想自己的死是不是就因為這掃把呢?當然不是。但如果不是因為這掃把,那位可憐的老阿婆,是肯定不會被他關到那個小矮房裏的。那麼自己的死又是因為什麼呢?莫高粱不願多想,他隻是覺得,自己如果不死,是用不著這麼苦苦地尋思著如何才能把那個老阿婆救出來的。可事到如今,這麼想還有什麼用呢?自己不死也已經死了,就算自己的死是冤死的,自己有一萬條理由可以不死,可難道自己這麼一死,就有了理由可以讓她,讓那個可憐的老阿婆,也跟著活活地死去嗎?

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呀!

如果那老阿婆真的這樣活活地死去,那我莫高粱可就是真他媽的真真的該死呀,而且還應該千刀萬剮!會的,那老阿婆要是真的這樣活活地死了,我莫高粱到了陰曹,到了地府,是肯定要遭到千刀萬剮的。

老阿婆她真的會這樣活活地死去嗎?

如果沒有人幫我去把她救出來,她是肯定會死的。就算她能撐得住今天晚上,她怎麼能撐得住明天?她就是能撐得住明天,她怎麼能撐得住後天?從明天起,就是放春節假的日子了,誰會跑到那裏去呢?李所長他會去嗎?他就是去了,他也許會一次又一次地打開他的辦公室,可他會去打開那個小矮房嗎?他去打開那個小矮房幹什麼呢?我原先把她關在那個辦公室裏好好的,我幹嗎又要把她關到那個小矮房裏呢?我把她關到那個小矮房裏去幹什麼呢?我的心怎麼就那麼毒那麼黑呢?她如今被關在了那個小矮房裏,她的肚子裏隻有那麼一團小小的消化不掉的野菜,她怎麼能夠撐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