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叛匪倒下了,被一把馬刀刺倒的。馬刀沒有馬上抽出來,一隻大手握著馬刀的把子,使勁轉擰了一下,讓血從馬刀的血槽間噴出來。手和胳膊全成了紅的。接著才把馬刀慢慢抽出來,血順著刀尖往下滴。滴到帶沙子的土裏,馬上滲下去,隻留一點印痕。好像這塊土地,太幹渴了,渴得連血都要喝了。
把馬刀舉起來,舉到眼前,他看了看,看到上麵的血,在冒著熱氣。他想把上麵的血擦掉,又把刀向下插去。不是插到敵人身上,是插到土裏麵。一下子把整個刀身全插到了土裏。再拔出來時,一點血跡也沒有了,幹燥的沙土把血擦了去,刀身亮光光的,像鏡子一樣,照出了他一臉黑黑的胡子。他好像有一個多月沒有刮胡子了。
不遠處,有人喊他,營長,這裏還有一個。
提著馬刀走過去,走向一輛馬車。馬車邊上圍著幾個兵,舉著刀拿著槍。馬車帶著個布篷,還有個帶布簾的門。布簾著擋著門,裏邊是個什麼人,還看不見。但他知道,不會是個叛匪。要是叛匪,就不會喊他了,他手下的人,早就給收拾掉了。
走到布簾跟著,有馬刀輕輕一挑,那布簾就飛走了。裏邊果然有一個人。不過,他還是愣了一下。他想到不會是個叛匪,可他沒有想到會是個女人。並且還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
女人的頭發盤成了一個髻。女人的耳邊還掛了一個銀環。女人的身上穿著帶襻大襟衣衫,女人腳上套著的鞋子,還繡了花。
女人的麵前放了個包袱。包袱上橫著一根圓圓的比指頭粗一點的竹筒。
女人坐在那裏,坐得很直。但眼睛卻閉著,好像睡著了。表情也和睡著了一樣,好像一點兒也不知道發生在四周的事。又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了,不用看,就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還會發生什麼。
旁邊有人喊,殺了她,叛匪的女人也是敵人。
身邊有人把刀伸向車裏的女人。
營長揮了一下手。讓刀退到一邊。他手裏有刀,要殺,用不著別人的刀。可他不會隨便殺一個人。他和他的隊伍,所以能老打勝仗,就是因為不亂殺人。
營長說,你是什麼人?
女人說,我叫雪兒。
營長說,你是他們的什麼人?
女人說,我是他們搶來的。
營長說,他們搶你幹什麼?
女人睜開了眼,看著營長,沒有說話。可她的眼睛會說話,她的眼睛眨了眨。營長聽到了回答,營長身邊的人也聽到了她的回答。
營長說,那好吧,我們放你走。
女人說,我不走。
營長說,你為什麼不走。
女人說,我沒有地方可走。
營長說,你可以投靠你的親人。
女人說,我沒有親人。
營長說,你的家呢?
女人說,我沒有家。
營長說,你沒有家怎麼活?
女人說,你們沒家怎麼活?
營長說,我們是男人。我們打仗。
女人說,隻要男人不被全都打死,女人就能活。
營長用馬刀指著包袱問,這裏邊是什麼。女人說,是衣服。營長沒有問那個竹筒是什麼。因為那是個竹筒,不用問,一看就知道。營長不問,叫雪兒的女人偏要告訴他,雪兒說,這是簫。
營長是西北人,頭一回見到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