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差不多半年了,天空始終藍幽幽的,看不到一點白雲。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去黑神廟裏焚香燒紙,希望老天爺能夠睜開眼睛,灑幾滴雨水。幾個月過去,太陽還像堆柴火似的烘烤著大地,沒有半點下雨的跡象,大家才發現求神告菩薩根本沒有用,於是都懶得再往破廟裏跑,一個個縮著脖子躲在樹陰裏。其實樹也快活不下去了,樹葉被烤焦了,伸手一捏,滿把都是葉子粉末。

山坡上的雜草也枯萎了,幹巴巴地趴著。風一吹,地麵灰蒙蒙的,眼睛都睜不開。原本肥胖的河流也不知不覺地變瘦,到了後來,竟徹底幹涸了。河床上的石頭,像雞蛋一樣光禿禿的,連青苔都沒有。據年紀最大的曹六爺講,以前山寨裏也出現過幾次旱災,但從來沒有這樣嚴重過。曹六爺前些日子死掉了,他的身體瘦得就像一根幹柴。這樣熱的天氣,他最終還是挺不下去了。

曹六爺就是曹多奎的爹。這個時候,曹多奎正蹲在屋簷角發呆,眼珠子就像兩塊木炭似的,看不到半點光澤。要是在往年,這個時候該在地裏幹活的。但今年不行,土地硬邦邦,簡直像石頭一樣,鋤頭根本就挖不動。昨晚聽到門口的樹上颯颯地響,曹多奎以為落雨了,衣裳都來不及穿就跳下了床,跑出去一看,才發現不過是吹了一陣幹燥的風。

曹多奎正茫然地看著前方,曹六盤忽然順著門口的小路走來,他走得很快,轉眼就來到曹多奎的麵前。曹六盤說,多奎,你蹲在這裏幹啥?曹多奎側著臉看了他一下,沒有說話。曹六盤說,多奎,你沒事吧,你是不生病了,要是生病了你就得趕緊請郎中看看,咋能蹲在這裏發呆呢。曹多奎看到曹六盤伸手過來想摸他的額頭,他把腦袋往旁邊一讓,說我蹲在自家門口,關你屁事?曹六盤說,你還是這個鬼樣子,像吃了炸藥,難得有句好話。曹多奎嫌他羅嗦,說有事就趕緊說,不說老子就睡覺去了。曹六盤說,服了你,這麼熱的天,人都快曬死了你還睡得著覺。

曹多奎不再理他,站起來就要往屋裏走,剛抬起腳,就聽曹六盤說,族長讓你去他家一趟哩。曹多奎把腳收了回來,問有什麼事?曹六盤說,族長說了,天氣這樣熱,再不下雨就要死人了,他讓大家去碰個頭,看看咋辦?曹多奎說,還能咋辦,天不落雨,我們有啥辦法?曹六盤說,我的口信帶到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在山寨裏,誰敢不聽族長的話啊。他老人家朝誰皺一下眉頭,誰就別再想過安穩日子。曹六盤問他到底去不去?曹多奎說,山寨裏的人都去了?曹六盤說就差你沒去了。曹多奎說,我想睡覺哩。這一回,曹六盤很幹脆,說你不去算球了,我走了。看到曹六盤扭頭就走,他像樹樁似的愣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跟上曹六盤,一前一後地往族長家走去。

他們走到族長家的時候,屋子裏早已聚滿了人,他們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坐在門檻上,有的實在沒地方坐,幹脆就順牆蹲著。大家都沉著臉,看得出正在商量一件重大的事情。曹多奎和曹六盤找個地方蹲下,眼睛瞄來瞄去,最後把目光投到族長的身上。族長快七十歲了,很瘦,白頭發白胡子,看起來像個神仙。

這個時候,族長正端著黃銅煙杆,重重地抽著煙。他抽的是土煙,濃煙滾滾,屋子裏就像著火了一樣。他抽了一口,又抽了一口,才慢慢抬起頭,說大家都來齊了吧?曹銀團說,一家沒少,都齊了。族長的目光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然後說,這氣候,你們都看到了,沒有水喝,山寨裏的牲口都死得差不多了,要是再這樣下去,隻怕要出人命了。大家都皺著眉頭,不吭聲。族長抽了一口煙,然後吐出黑糊糊的煙嘴,說要想不出事,就一定要趕緊找水源,附近幾十裏都找過了,幾個水井都枯了,隻差龍潭沒去過了。

龍潭其實不是潭,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幾十年前,下了一場大雨,那場雨下了幾天,山寨都快淹掉了,有一天中午,忽然從洞裏漂出一團濃霧,那團霧飄到半空的時候,被幾個炸雷打散了,後來在洞邊發現一條水桶粗的蟒蛇。據山寨裏的老人說,那不是蟒蛇,是龍。所以那個地方就被人叫做龍潭了。

曹桂林說,沒誰去過龍潭,也不曉得裏麵有水沒有。曹銀團激動地說,裏麵肯定是有水的,也許還有一條陰河。曹銀團偷過他家的一隻南瓜,被曹桂林揍過一頓,他們的關係不是很好,他於是翻了一下白眼,說你又沒去過,你咋曉得裏麵有水?曹銀團說,裏麵連龍都有,咋會沒水呢?曹桂林說,你又沒去過,你曉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