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河!”先生重重地喝叫一聲。子河一驚,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登時噤聲,惶恐地望著先生。隻見先生此時臉上露出一副在軍帳點將時才有的嚴肅之色,沉聲道:“我乃大宋朝臣,所做之事,均屬盡忠職守、份所當為,實沒有多做出什麼,何來的與眾不同?今後子河,還有軍中的其他將校,再不可如此說我,更不可將此話作人前言!”說罷目光如炬,掃視許家兄弟。子江子河低著頭,不敢吭聲。先生直視片刻,隨即語氣緩和下來,道:“子江子河時時將誇我之辭掛在口頭上,時日一久,便會滋生出驕慢之心。管中窺豹,倘若軍中其他將領或士兵,都作如此想,那這將是一支甚麼樣的軍隊呢?所謂驕兵必敗,大家定要謹記於心!”
楊承祖、子江子河一齊起身垂手受訓。棚中其他六名漢子更是昂首挺胸,韓十七受其所染,不禁也垂手站直,隻是那柄鏽黃的單刀夾在胳窩裏,有點不倫不類。
先生擺擺手,示意三人坐下,道:“子河,今日先生說話語氣重了些,不要見怪先生。”子河剛坐下,刷地又站起,回道:“先生,是子河錯了!先生對子河說重話,那是愛惜子河;先生便是用刀砍了子河的腦袋,子河也決無半點怨言!”
先生又擺擺手,示意子河坐下,道:“三黨之事已波及邊關,我所慮者,並非我個人的仕途如何?榮辱與否?倘若真有那一天,能讓我安心地回歸故裏、隱居田園,先生我自是歡喜都來不及。如何才能讓我安心呢?靠的便是諸位。隻要咱大宋這北大門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能抵禦遼人南下的鐵騎,進而能收複幽雲十六州,我便安心了。如今咱們新建的五千重裝騎兵已初具規模,他們是對付遼騎的最佳兵種,然而三黨一事,我估摸再擴充已無可能;這屆演武會,咱們再好好地招攬一些人才。我想,隻要大家萬眾一心,抵禦遼人南下,該不成大問題。”
楊承祖、子江子河聽先生的語氣,似有一種力不遂心之感,心中俱都沉鬱起來。
先生又道:“我方才所言種種,須有一段平緩的時日與環境。離京以來,我一直憂心忡忡的,卻是這三黨之事,伏下的兩大隱患。唉,兩患隻要突發其一,一切便不可預測了……”說到此處,先生端起茶杯,緩緩地茗了一口。
棚內諸人均靜靜地望著先生,內心思潮翻湧。在諸人心目中,先生胸有丘壑,事事算無遺策,從不曾見先生如此慮患,可見黨爭一事對其壓力之大。
隻聽先生說道:“朝中三黨正如子江所言,隻因意氣不孚,便成嫌怨,自相擠排。但說到本性,他們均非奸邪。他們相鬥甚熾,卻不知先帝熙豐年間的舊臣,如蔡確、章惇、韓縝、張璪等,以前遭到非竄即貶,此時不正好陰伺間隙,乘機而起?!這些人一起,國事堪憂啊!此乃一患。其次,古人雲:內憂生外患。遼人一直窺視我大宋境地,倘若黨爭再激,朝廷紛亂,這正是一個百載難逢的好機會。倘若惹得遼人此時用兵,咱們兵未精、糧不足,倉促迎敵,勝負已定。”
楊承祖、子江子河心頭大震,料不到平時小覷的文人相爭,竟有如此後患,一時均說不出話來。
良久,先生見棚內無人說話,道:“好了!此處畢竟人多,不宜長言。此事今天就談到這裏,大家也無須擔心,明白這個事理便行,一切先生我自有分寸。”他將兩月來所慮之事說了出來,心中竟舒服了不少,又道:“大家好好把握這次演武會,力求招攬合適一些的人才。嗯——,也許這第三屆,便是最後的一屆了。”
楊承祖一怔,略一沉思,問道:“劉右丞跟先生說過什麼?”先生讚許地看了繼之一眼,說道:“我辭別劉右丞時,他起身相送,突然隨口說了一句話:‘傳言劉帥跟江湖草莽之輩多有牽連,我想劉帥乃堂堂大宋邊關重臣,此言必不可信,哈哈。’”
劉右丞這漫似隨口之言,威脅之意,顯而易見。棚內眾人無語,各自想著心事,氣氛抑沉到極點。
又是先生打破沉寂,嗬笑一聲,開口言道:“我說了要好好把握這次演武會,來來來,大夥兒說說方才上台的幾位,可有可取之處?子河,你來說。”幾人議話這一陣,台上又多了三名青年武士。
許子河忽聽先生點了自己的名,啊地一聲,望了高台一眼,道:“後麵三人我一個都沒留意,至於前麵兩個嘛……第一個上台的恒山派弟子雖然彬彬有禮,其實自居名門正派,傲慢得很,看了便不爽。第二個姓富的漢子貌似魯莽,其實質樸善良。他那對鐵錘兵器,更有可取之處。先生以為如何?”
先生仰麵捋了捋須,笑道:“難得難得,想不到子河竟有一套看相的本事!”許子河道:“先生取笑了!這不都是跟先生學得麼。還望先生指教一二。”先生點頭道:“子河所言頗有些道理。這仗陣之中,咱們缺的便是這種擅使重兵器的猛將。然而……這富姓漢子,臨事心中惶恐,無甚主見,到頭來隻怕會亂了自己的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