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玉成在一片暈暈乎乎的驚詫裏,呆頭呆腦地趕著車同玄衣女子繞到了後門馬廄。
玄衣女子年方十八,開朗地與他搭話,說她叫銀霜。
“我還從沒見過教主帶生人來呢,你與剛剛那位姑娘是什麼人啊?”
範玉成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什麼人?他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落第書生,天知道是什麼運氣,能有這樣一連串的奇遇。本以為有緣結識一位高人已是萬分榮幸,誰能想到這高人還是一教之主呢?
他尷尬地撓了撓頭,把這問題又拋了回去:
“咱們這飛天教,是個什麼門派啊?”
“我們飛天教啊,其實不是中原門派,總壇在關外的鳴華山上。”銀霜一邊將馬車卸套,一邊跟範玉成介紹:
“這裏的分壇是展教主上任之後才建起來的,年頭尚短,我們平時又低調,所以沒什麼人知道。”
“這麼說,你們都是從關外來的?”
“是啊,我來三年了。教主比我時間長,她從十二年前就開始頻繁到中原來了。”
“她來做什麼啊?”
銀霜麵上犯難:“這個……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訴你……”
範玉成連忙擺手:“真不好意思,是我不該問,唐突了。”
銀霜將馬牽進馬廄,又給槽裏加好草料,引著範玉成往屋裏走:
“哎,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教主既然都把你帶到分壇來了,足見你可信。”
她頓了頓,微微歎息:
“教主來中原,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十二年前叛出飛天教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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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姿自分壇創立起,一直在潭州做總負責人。教主事務繁忙,常在鳴華山與中原之間奔波,神龍見首不見尾。瓊姿上一次見她,似乎還是半年前。
荊一念或許躲在西南的消息,是她數月前傳給教主的。隻是瓊姿沒想到,教主甫一收到消息,甚至等不及她打探到更細致的方位,已即刻啟程親赴西南。
這些年,從遼東到兩河,從蘇杭到閩浙,明察暗訪不計其數,撲空更是家常便飯。瓊姿在心裏暗憂:也不知,教主這次去西南,是不是又……
唉,執念太深,都十二年了,當真放不下嗎?
她站在下首,胡思亂想著,不意上方突然傳來展三傾淡漠的聲音:
“蘇木,那天跟我說的話,在這裏再說一遍吧。”
瓊姿疑惑轉頭,打量著這個跟教主一同回來的小姑娘,隻見她抿了抿唇,直接跪在了地上:
“荊一念被囚九蒙山岐門數年,半步不得出。蘇木願帶路前往,懇請貴教出手解救。”
“被囚?”
接連而來的意外消息,讓瓊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片刻才道:
“可她明明是私奔……”
“她不是!”蘇木頭搖得像撥浪鼓,“她一定不是自願的!我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看得很清楚!”
“嗬,”一直沉默坐在上首的展三傾,忽而冷笑,“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後悔識人不明,又或者男歡女愛的激情被生活磨盡?這些年過得不好,就能證明當初她不是自願離開的嗎!”
“我……”蘇木篤定的語氣弱了下來,眼圈泛紅,聲音雖小,卻依舊堅持,“至少,我十一年前遇到她的時候,她是逃出來的。她說她要回家……”
教主專屬座椅上,篆刻精美飛天花紋的扶手被人用力握緊,指節一點點泛白。低喃的言語,輕到幾不可聞:
“那她……怎麼不回呢?”
一瞬的失神很快被展三傾掩過,她抬頭看向瓊姿,聲音恢複了冷靜:“分壇現在還有多少人手?”
“二十餘人。”瓊姿垂首微躬,“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現在發信,約十日後能全趕回來。”
“去發吧。我先帶二十人走,剩下的到了,你再集結大家,去益州與我彙合。”
“是。”瓊姿這就要走,轉身之際卻被展三傾叫住。
“再傳一封信去總壇,告訴黎護法……”
她目光落在右手食指的寬木環戒上,語氣放緩:
“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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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位於中原最西北的一座城。
涼州之外,是充滿異域風情的不同天地。有駝鈴聲聲的商隊,熱辣嬌媚的胡女,上等的毛皮、美酒、藥材……
再遠,再遠就是想象力都無法到達的地方了。
有人說,遠方繁華似錦。
也有人說,遠方豺狼如麻。
但那都是涼州百姓不關心的事,一道堅固城牆,給他們適足的安全感,可以在城中安居樂業,也可以趕著羊群去城外廣闊的草原上放牧。
無論城內城外,抬起頭,都能看到巍峨壯闊、綿亙起伏的鳴華山。
山很高,太陽將它的影子投在山腳豐茂的草地上,隨著時辰長長短短地變化著。
山頂,有終年不化的積雪,山腰,有鬱鬱蔥蔥的植被,山腳,是熱鬧的人間煙火。
耐寒的鷹隼眸光鋒利如刃,經霜的翼微微張開,在嚴酷山風中借勢滑翔而過,穩穩停在它熟悉的那隻手臂上。
負責豢養鷹隼的使女取下它腿上的信函,穿過寬闊的庭院回廊,一路行至高大莊嚴的正殿前。
殿門未關,但使女還是停在門口輕敲,直到聽見一聲淡淡的“進來”,才敢邁步。
正殿中央屬於教主的位子是空著的,左手邊女子一襲黑袍,夾繡著低調的金線,額前發絲梳得光滑整齊,一絲不苟,語氣肅穆而沉穩:
“何事?”
使女半跪在地,雙手舉起裝著信函的竹筒:
“黎護法,剛剛收到了中原分壇的來信。”
黎再笑從她手中接過竹筒拆開,掃了一遍,並沒什麼表情變化。
“知道了,你下去吧。”
使女頷首,恭敬退下,大殿再次恢複安靜。
黎再笑捏著手中信紙,緩緩用力。信紙邊緣翹起,發出細微的支離破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