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太師已經死了,曬成人幹一輩子掛在了懸崖那。我做到了,可二姐你,卻辜負了九弟的期望。」

「他們是無辜的。」

「我隻知道他們現在在為魏家人拚命,而二姐你,在魏家重用的人家裏做下人。二姐當真有顏麵去見列祖列宗嗎?」

齊妙還是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卻聽見了酒婆的啜泣。她不由愣神,就算酒婆跟著他們謝家逃亡,獨守銘城,在京軍破宅時,都不曾見她驚慌哭泣過。可這到底是跟誰爭吵,竟將她說哭了。

她擰眉瞧看,卻見那人,竟是徐伯。

酒婆不是為沒有施行計劃而哭,而是想到過世的親人,「九弟,爹娘他們的夙願,便是大央昌盛,所以哪怕是死,也不願投靠奸臣。可是我們若下手,那大央又要亂了,那才是真的沒有辦法麵對列祖列宗。」

徐伯一愣,「不是的……魏家人該死……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

酒婆還要說些什麼,卻聽見有人低聲「酒婆婆,你在哭什麼呀?」,她愣神,卻見弟弟已經一個箭步,將那小姑娘捉住。

小玉睡得迷糊,醒來見天色晚了,想著該吃飯了,就起來。誰想走到池塘那,就看見酒婆婆在哭。被這人奮力一撈,原本就不舒服的身體差點吐了出來。

酒婆驚詫,「住手!」

「住手!」

兩聲住手,徐伯和酒婆皆是一頓。齊妙已急急跑過來,將女兒從他手中搶了過來。徐伯微頓,見她臉色蒼白,到底還是沒再將人搶回來。

酒婆急聲,「夫人跑不得,小心身體。」

麵色青白的齊妙將女兒護在身後,緊盯二人。院子裏的下人聞訊趕來,將他們護住。連在等晚飯的人,也都過來了。

一時滿院寂然,無人說話。

酒婆長歎一聲,徐伯見了陸正禹,也沉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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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滿宅燈籠已點亮,孩子們用過晚飯,就被送回屋裏去了。

小玉不知道酒婆婆會怎麼樣被處置,有些不安。那徐伯為什麼抓她,她也不知道。但酒婆婆當時聲音很著急,也很驚詫,怕她受傷的模樣。她實在想不通。

一旁的常青見她翻來覆去,問道,「你腦袋不疼了?」

「疼。」小玉說道,「小叔說我沒事,就是吹了風。」

常青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蓋,「那就快睡覺。」

受了驚嚇的小玉有些睡不著,「青青睡嗎?」

「太早,不睡。」常青答完,見她不出聲,才補了一句,「我不走。」

小玉這才放心,「嗯。」

謝家大堂上,也沒有下人在伺候,都回了下人房。謝嫦娥陪著齊妙回房休息,便隻有謝崇華和陸正禹在。

陸正禹看著徐伯,看模樣似乎是要閉嘴不言了,「徐伯,你如果不說出實情,今日一事,我容不得你。」

徐伯知道這話是要將他趕出去,想到要離開徐家,那無家可歸的淒涼,又湧上心頭。

酒婆默了許久,說道,「也罷,就當我欠謝家一個情,今日說清楚,我們姐弟二人就能安心離去了。」

離去二字的含義徐伯明白,既已無復仇的可能,那他們也沒臉再活下去。

聞得兩人是姐弟,讓謝崇華和陸正禹好不意外。

酒婆緩聲,「我們姐弟複姓令狐,本是京城人士。從祖父一代起,就是大央重臣。後宣德皇帝繼位,覺得令狐家威脅了皇權,又有奸臣厲家耳語,更讓聖上漸漸疏離我們令狐家。後來厲家要和我們令狐家結盟,父親並未理他。結果厲家尋了話柄,狀告到宣德皇帝那。皇上信以為真,於是以謀反罪名,將我們令狐家八十二口男丁斬殺,婦人充為官奴。」

謝崇華沒有想到酒婆的官奴身竟是這樣來的,厲家……厲家當真是千刀萬剮都不夠償還他們所欠下的血債!

酒婆雙眸滿含淒苦,繼續說道,「我弟弟僥倖逃脫,落魄多年,被徐老爺收留。我一直待在太平縣,十幾任縣官相繼接任,漸漸沒人知道我是誰,又是從哪裏來。再後來,大央將整個令狐家都忘了。直到謝家和徐家重見,我和弟弟,在分別五十年後,也終於見麵了。」

徐伯聲音低沉,目光決然,「厲太師途經利安,是我帶人去捉了他,將他掛在懸崖上,受盡折磨而死。二姐本該殺了魏家人為我們家填這筆血債,可誰想……」

謝崇華這才知道為什麼許廣說厲太師明明路過了利安,隨從也都捉到了,可就是找不到厲太師,原來是被掛在懸崖之上,無怪乎找不到。可是他沒有想到,酒婆竟也曾尋機要殺魏家人。也就是說,曾想殺永王?

「二姐心軟,注定要負黃泉之下的家人。」徐伯心中有恨,錯失良機,注定要愧對族人。

酒婆搖頭,「九弟錯了。」她輕歎,「二姐沒有做錯。一旦毒殺新帝,到時候天下大亂,受苦的隻有百姓。我們令狐家,從來都是以百姓為先啊。九弟你真的忘了爹娘遺訓嗎,哪怕他們明知道會死,還是拒絕了厲家可以救他們的機會。因為他們寧可死,也不願和奸臣同流合汙!」

徐伯老淚縱橫,積壓了五十年的仇恨,始終無法放下。那時他還年少,眼睜睜看著族人被殺,卻隻有他活了下來。他多希望當年能和他們一起死,那就不用背負這麼重的仇恨了。二姐放下了,可是他放不下,放不下!

「二姐……我不甘心……九弟不甘心啊。」

酒婆聞言痛哭,抱著世上唯一的親人哭得斷腸,「九弟……」

陸正禹良久無聲,謝崇華也是默然,此時已不知要說什麼。當年母親過世時,他半年都無法恢復,米飯難嚥,夜半難眠。更何況是酒婆一夜痛失八十二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