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上曉鼓聲起,六街鼓隨之響徹長安。
三千響後,自外郭城向宮城,層層城門次第打開,坊市大街再度熱鬧起來,南來北往熙熙攘攘又是嶄新的一天。
一大早,東宮詹事府內議事,王昭已不在列。或許因為昨日的風波,氣氛頗有些奇怪,所有人都刻意回避望向蘇小舟,卻又難以掩蓋不時想看下他臉色的心思,於是成了滿堂人伸頭縮腦的古怪情境。
東宮詹事韓原也有些心不在焉,破天荒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讓大家散了,甚至沒盤一盤一個月來各率府的開支用度,更別說每次議事的必備項目——蘇小舟與右內率府近期搞砸公務盤點。
大家各有差事在身,有的要出宮回軍營,有的要殿前待命,有的要調度禁衛換防,如鳥獸散後一個個步履匆匆。
唯獨蘇小舟不慌不忙,她今日的計劃是去懷遠坊接李漁,然後送他去兵部報到。
金距院的鬥雞賭局通宵達旦,隔條街就是專門招待賭徒的客棧,那隻病雞若真如李漁吹噓的那般神勇,去早了恐怕他們還沒睡醒。
慢悠悠行到府院簷下,她便被卸去甲胄的王昭攔住了去路。
“王大哥——”
她老實的猶如一隻鵪鶉。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麼說的,王昭應該不會計較她自作主張吧?
“你要去哪兒?”王昭問。
語氣還算是和緩,可是他一向不動如山,動怒之後、拔刀之前全都是這副樣子。
“出宮,辦點事。”
蘇小舟默默後挪了幾步,萬一他動手,還有個逃生去路。
王昭點點頭,“我送你。”
周圍霎時安靜,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假裝相互交談,或是出神於別處,實則逗留觀望,想看看昨夜被連降兩級、貶謫邊軍的王昭要怎麼跟蘇小舟算賬。
“還疼嗎?”
“還疼嗎?”
兩人對視著異口同聲道。
不遠處,盧佶終於收回關切的目光,釋懷地笑了笑,負手轉向另一邊的巷道。
方才還擔心他們打起來,自己不知道該幫誰。如此看來,大家的情誼依舊堅固,不是世俗得失可以輕易衡量的。至於蘇小舟昨日到底發的什麼瘋,該知道時他自會知道。
……
宮巷悠長,蘇小舟與王昭各懷心事,徐步慢行。
“王大哥,你有傷在身,還是回去休息吧,我完全沒問題!”蘇小舟抬起手,用力在王昭眼前晃了晃。
王昭的臉色有些蒼白,讓她愧疚不已。雖說做戲做全,但太子殿下罰的未免也太重了。幸虧王昭根骨堅韌,換做旁人早就被打趴下了。
“小意思。”
“二十杖可不是小意思!”
“什麼?”
王昭猛然駐足,臉色也沉了下來,“盧佶他們隻知道我受了杖責,卻不知具體數目,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昨夜之後你還見過太子殿下?!”
果然言多必失,蘇小舟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不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急著解釋,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
可是應該怎麼解釋呢?她連是哪些人行刑的都不清楚。
“小舟——”
確認四下無人,王昭重重歎了口氣,痛心疾首道:“你與殿下的情誼……世所不容,不要再沉溺下去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踏踏實實娶個妻室,生兒育女,做個真正有擔當的男子漢。”
“啊?”
小舟傻眼了。
娶妻,生兒育女,還要當真正的男子漢……
原以為王昭有什麼臨別托付,沒想到是自己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不等她回話,王昭繼續道:“愚兄有個族妹,年方二八,飽讀詩書,溫婉可人,與你正是良配。”
“咳咳——咳——”蘇小舟嗆了一口氣。
看來王昭有備而來,連妻室都幫她找好了。
太原王氏的女兒,自然是超凡脫俗的大家閨秀,五陵少年爭相求娶的對象,配一個五品副率綽綽有餘。自己如果開口拒絕,還真是不識好歹。
“離京還有幾日,我會去見令兄,議一下這樁婚事。此事若不能定下來,我去鄯州也走的不安心。”王昭自顧自道。
提到哥哥蘇泊滄,蘇小舟不由頭皮發麻。
大唐開國以來,設都督府管轄州郡,其中揚州、益州、並州、荊州因在咽喉要地,都督由宗室親王擔任。這些人丁繁茂的富庶之地,極易累積藩王勢力,因此聖上用之也疑之,各州長史便是朝廷派去監督都督之人。
長史這個職位雖然不過從三品,卻是朝廷在地方上的耳目,就連都督本人也要加以籠絡,錢帛收益自然不少,是肥缺中的肥缺。更重要的是,隻要任上不出差錯,很有機會能夠進入中央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