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篇裏的主人都是女子。《詩與散文》中的真正主人也是桂奶奶而不是青年丙。主人中間沒有一個是值得崇拜的勇者,或是大徹大悟者。自然,這混濁的社會裏也有些大勇者,真正的革命者,但更多的是這些不很勇敢、不很徹悟的人物;在我看來,寫一個無可疵議的人物給大家做榜樣,自然很好,但如果寫一些“平凡”者的悲劇的或暗澹的結局,使大家猛醒,也不是無意義的。
四
這裏的五篇小說都穿了“戀愛”的外衣。作者是想在各人的戀愛行動中透露出各人的階級的“意識形態”。這是個難以奏功的企圖。但公允的讀者或者總能夠覺得戀愛描寫的背後是有一些重大的問題罷。
嫻嫻是熱愛人生的,和桂奶奶正是一個性格的兩種表現。有幾個朋友以為《詩與散文》太肉感,或者是以為單純地描寫了一些性欲,近乎誘惑。這些好意的勸告,
我很感謝。同時我亦不能不有所辯白。如果《創造》描寫的主點是想說明受過新思潮衝擊的嫻嫻不能再被拉回來徘徊於中庸之道,那麼《詩與散文》中的桂奶奶在打破了傳統思想的束縛以後,也應該是鄙棄“貞靜”了。和嫻嫻一樣,桂奶奶也是個剛毅的女性;隻要環境轉變,這樣的女子是能夠革命的。《自殺》中的環小姐和《縣》中的張女士都是軟弱的性格,所以她們的結局都是暗澹的。張女士是想“奮飛”的,但是官僚家庭養成她的習性,使她終於想到:“還有地方逃避的時候,姑且先逃避一下吧!”這也是個不可諱言的“現實”。怕隻有“唯心的”唯物主義者才會寫出大徹大悟革命的官僚的女子!然而我曾經看見這樣的作品被許為革命文學了,這真是“特殊情形”中國的特殊狀態。
瓊華在這裏是第三型。她的天真的心,從愛人類而至於憎恨人類,終成為“不憎亦不愛”的自我主義者。但是自我主義也就葬送了她的一生。
五
腦威#pageNote#0現代小說家包以爾(Johan Bojer)在一個短篇裏,說過這樣的意思:有一個人讚美野薔薇的色香,但是憎惡它多刺;他的朋友則拔去了野薔薇的刺,作成一個花冠。
人生便是這樣的野薔薇。硬說它沒有刺,是無聊的自欺;徒然憎恨它有刺,也不是辦法。應該是看準那些刺,把它拔
下來!
如果我的作品倘能稍盡拔刺的功用,那即使傷了手,我亦欣然。
1929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