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1 / 2)

孔昭仁、孔昭德兄弟倆逃離老家的那個晚上,正是又圓又大的月亮懸掛在頭頂上的中秋之夜。合家團圓的夜晚,他們兄弟如同喪家之犬。一口氣顛跑好幾裏地,身後沒了動靜,他們倆才放慢了腳步,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何苦啊,因為兩粒葡萄……

難得今年一個風調雨順好年景,過了中秋節就要開鐮了,父親孔廣大從集市買回了一串葡萄,還有四塊月餅,說是要在中秋之夜宴月之用。說起來也是可憐,孔家這哥倆都是年過二十歲的壯漢,他們從未吃過葡萄,於是,他們也就不知道葡萄的味道。那天也邪門,過了中午,孔昭仁就像中了魔似的,鬼使神差地繞著這串葡萄轉來轉去,當他真的下定決心想偷吃的時候,還是有些膽怯,就找來了墊背的,這個墊背的就是他的三弟孔昭德。

孔昭仁說,“咱們從小長這麼大,連葡萄都沒吃過,你說可憐不可憐。”

孔昭德的確沒有產生吃葡萄的念頭,二哥那股強烈的欲望讓他也不得不步其後塵。在老孔家,他與二哥年齡相仿,二哥心裏裝的計謀比諸葛孔明還多,於是,二哥摘下了一粒葡萄遞給他時,他真就沒品嚐出什麼味道,就咽進了肚子。沒有想到,就是因為這一粒葡萄,還有二哥吃的那一粒,他們以為家裏人誰也不會知道,是的,他們似乎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哥倆的行竊行為沒有瞞過眼睛已經瞎了許多年的老奶奶。

那天晚飯之前,全家人要齊整整地站在堂屋裏,背誦家規祖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為艱……”他們也算是孔夫子的後人,也許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孔姓。榮華富貴不像是姓孔,但祖訓家規卻比正宗正統的孔夫子家還要嚴格。天天一套嗑,耳眼已經磨出了硬繭。

老奶奶十分肯定地說,“有人偷嘴吃了。”

在這個家庭,想多吃口飯都做不到,哪裏有人敢偷嘴吃。於是,人人麵麵相覷,一家老小知道,這個晚上,誰也得不到安生了。孔老三想挺身而出,可二哥拉了他一下,並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承認。老奶奶的嗓音如同破帛裂竹,“小二,你過來。”孔昭仁看了三弟一眼,戰戰戰兢兢朝著坐在炕沿上的奶奶挪過了腳步。奶奶的嗓音越發嚴厲,“你,你還不給我跪下!”孔昭仁跪下了,他嘟囔著,“還,還有老三……”

老奶奶並未理會他的舉報,她顫巍巍地從針線笸籮裏拿起了一根引著趟鞋底子細麻繩的大鋼針,咬著牙根說,“咱們這個家裏,數你調兒歪,今天,我給你留下點念想。我讓你記住,你的鬼道眼靈驗,還是我的家法厲害。”

說著,老奶奶那老樹根一樣的手指緊緊地掐住了孔昭仁上下兩片嘴唇,那鋼針噗地一聲,從上到下穿了過去。鋼針帶著麻繩,哧啦哧啦地穿透著那兩片柔軟的皮肉,鮮血從那個不大的針眼裏竄了出來。那是刺心的劇痛,孔昭仁渾身上下劇烈顫抖,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從地上騰的一下子跳了起來,掙脫了老奶奶的手,從屋裏逃到了屋外。

老奶奶聲嘶力竭地,“把這小子給我抓回來!”

家裏的人紛紛從屋裏跑了出來,孔昭德也夾雜在人群裏麵。他緊緊的跟隨在二哥的身後,不過,他不是去追捕二哥的,他一直緊緊地跟著二哥,一直到二哥再也跑不動了。天色已經很晚了。月亮正在當空,由淡黃演變成了銀白。孔昭德勸孔昭仁,“二哥,咱們回家去吧。”

“家,我不能回去了,我不能眼睜睜地讓她把我吃飯的嘴給縫起來。你看見了,咱們奶奶的心有多狠,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中,可就是因為兩粒葡萄……”孔昭仁從地上抓了好幾把的泥土,糊在嘴巴上麵,才把血止住。

“二哥,你不回家,也不能總在野地裏呆著。”

“要回去,你回去吧,你是奶奶心中的好人,你就是把家裏下蛋的母雞給殺了吃了,奶奶也不會縫你的嘴。你也看到了,她也知道咱們一人吃了一粒葡萄,她不追究你,卻要縫我的嘴巴。我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這時候,山野間的樹趟子裏傳出了悉悉索索的響聲。哥兒倆惶恐地躲藏了起來。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的不是什麼野物,而是他們家的毛驢老鐵。孔昭仁激動起來,“我琢磨著你會來的,你也就真的來了。好了,老鐵,你來了,我的決心更下定了。老三,二哥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