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煤娃
別看煤娃是個娃兒,在烏龍山煤礦,他的知名度比礦長書記還要高。礦長書記的大名,隻有下井挖煤的工人知道,老婆孩子就不一定清楚,再說工人就是知道了,也隻記個尊姓,至於大名,可以忽略不計,整天在井下挖煤,出了井還要為柴米油鹽操心,誰還有那份閑情查閱領導的姓氏筆劃?可煤娃的名字,卻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不但記著他的名兒,還將他的故事掛在嘴上,時不時地說上一道。
關於煤娃的故事,真是太多了,而且都與煤有關。
煤娃出生的那天,或者嚴格地說,就在他拱破娘肚子裏的羊水冒出產門的那一刻,正趕上井下掌子麵發生瓦斯爆炸,鎮醫院的醫生護士以快刀斬亂麻的速度剪斷膪帶匆匆包紮,就將他扔在嬰兒床上,奔上開往礦井的救護車,而躺在床上的娘也不顧旁人的勸阻,瘋了似的跑出醫院,一路搖搖晃晃奔向井口,因為煤娃的爹也在井下,生死不明。兩天後,身披重孝的娘回到醫院,看見煤娃還躺在床上,睜著兩隻眼睛看著天花板,不哭也不鬧,連蚊子般打鳴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起先,娘以為生了個啞巴,便一把將他抱到懷裏,掏出奶頭朝那張小嘴塞了過去,可是煤娃的嘴卻緊閉著,任憑娘的奶頭在嘴邊蹭來蹲去,就是不張開,娘伸出手指,使勁撬了一下嘴唇,這才發現他嘴裏銜著一個黑東西,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塊櫻桃般大小的煤。娘在井口呼天號地等了兩天兩夜,當看見早就咽氣的丈夫被背出罐籠,竟一下暈倒在地,當醒過來後,才想起剛剛出生的娃兒。娘是被鄰居家的大姐扶進醫院的,她手裏托著那塊煤,就想起自己的男人,男人出井的時候渾身漆黑,看上去就像一塊煤,想不到娃兒的嘴裏也銜著一塊煤。煤啊,你是怎麼到娃兒嘴裏來的呢?這個疑團後來就一直存在娘的心裏,也成了礦上工人家屬議論的話題。有老礦工說,《紅樓夢》裏的賈寶玉是女媧補天漏的一塊石頭變的,所以生下來時嘴裏就銜著一塊寶石;這娃兒嘴銜塊煤,說不準就是煤轉的世;但也有老礦工說,這煤是娃兒爹身上掉下來的一粒煤塵,後來到了女人肚子裏,經過十月懷胎,就長成了煤石。這些理兒,誰也說服不了誰,竟成了礦上一道解不開的謎團。
煤娃真是個人物,常在你想他時候出現在你麵前,就是不想,他也會突然跑到你跟前,將那張拖著鼻涕的臉朝前一伸,跟你做個鬼臉,或者是放個響屁,然後揚長而去。比如說這一天,他又在一個不該出現的場合出現了,而且有點出乎人的意料。
這一天是農曆九月初九,是重陽節,對於龍山鎮的人來說,人們看重的卻不是九九重陽,而是一個女人的生日。這個女人,隻是個普通的鄉村婦女,相夫蔭子,生兒育女,也沒幹啥驚天動地的事,可她的生日,卻驚動了整個龍山鎮呢。不信你看,此時由鄉間鎖呐手組成的樂隊,正吹著西省民謠,搖頭晃腦走過鎮中大道,鎖呐樂隊後方,一輛車頭貼著一個金紙剪的“壽”字的“大奔”像剛上岸的海龜,行駛得從容且緩慢。“大奔””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西服革履,神態矜持,隻是脖子上的紅領帶紮得有點歪。此時,他手上捧著一個比南瓜還大的24K鍍金壽桃,眼睛看著車頭前方的街道。
煤娃就是這個時候朝”大奔”走來的。他穿過街道兩旁看熱鬧的人群,一下竄到車頭前方,突然伸展開雙臂,像跳太空舞似的扭著身子,隨後將右手朝車前一伸,道:“劉老板,來一口!來一口!”
“大奔”一下刹住車,駕駛座窗玻璃打開後,手握方向盤的中年男人就將腦袋探出窗口,吼道:“滾開!”
煤娃卻是站得一動也不動,樣子就像就義前的劉胡蘭大姐。煤娃從小就聽大人講劉胡蘭大姐的故事,劉胡蘭大姐麵對敵人屠刀慷慨就義的那一幕,常令他想起就激動不已,因此他在一些場合就常以大姐的行為激勵自己。煤娃說:“劉老板,今兒個是你老娘的大壽,你懷裏抱著這麼大一個壽桃,總該分口讓我嚐嚐!”
“小王八蛋!你也不看看,這壽桃能吃嗎?”中年男人話音剛落,副座上手捧金壽桃的男人就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百元麵值的票子,遞給駕駛座上的男人,道:“今兒個是好日子,能有個童子在路上討壽錢,這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