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卷 北風起京師至北水北山(1 / 3)

“你相信命嗎?”一個聲音總是這樣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又突然消失,他知道的是每次這個聲音總會帶來雨,就算是萬裏無雲的晴天也會突然陰雲密布下起瓢潑大雨。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茅草搭的屋頂上,偶爾會從縫隙中落進他的家。這時他隻能把唯一的家具,一張破舊的床移走,等雨停了又挪回來。他喜歡躺在床上從那不大不小的縫隙中看星星。雨很快停了,他叼著根野草背起了行囊,朝著西邊走去。

“老瘋子,你真的知道哪裏有龍?”他走到城西頭,走進一間叫輪回的鋪子。老板是位老人,在人們的印象中他總是躺在一張太師椅上扇著蒲扇抽著旱煙。

“當然了。我年輕的時候跟著位將軍去打仗,在山裏迷了路.........”

老瘋子喝了口茶開始說他的故事,他總是這樣做生意。不管什麼人來問他什麼事,他總會先說他年輕時跟著位將軍的故事,但是不管什麼人總會在他的故事裏知道自己要的答案。早年間有位秀才問他能否高中,後來他的店就有了名字,牌匾上寫著“萬事知”,第二天他就拿著斧頭當眾砍了這塊當朝宰相送的牌匾,自那之前沒人給他送過什麼自那之後更沒有人給他送什麼,但是來聽故事的異鄉人依舊不時來一二人。再後來城裏的人就隻叫他老瘋子。

“老瘋子你活了多少歲?”他有些不耐煩了,老瘋子的故事他從小聽到了大,甚至他能完整的複述出老瘋子的故事。

“反正比你活的久,小石頭。”

他從小無親,吃著百家剩飯,喝著晨曦夜露,命硬的像塊石頭。老瘋子管他叫小石頭,他學著城裏的人叫著老瘋子。一個像石頭一樣命硬,一個像石頭一樣活的久。

“那老道的話信不得。”老瘋子點起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後又吐出來,空蕩蕩的房子頓時有種雲霧環繞的意味。

三個月前京城坊間流傳皇帝的女兒生了惡疾,皇帝找了數十位名醫郎中、偏方遊醫都沒治好。當時最有名的人稱“不死”的青城山三指仙人聽聞之後也來到城中為皇帝治女。皇帝當即命人在城外醉竹林裏給仙人修廬蓋館,又在城中給仙人安排了一座三進三出的宅子。三指仙人查看了皇帝的女兒後寫下藥後就乘鶴離開了,走前給皇帝說:“天命不可違。”

藥方上寫著:龍血三兩,龍肝一副,龍骨三寸,龍須三尺,龍眼一雙。以無根之水五碗煎熬至一碗,辰時服用,當日即好。

突然有天皇帝命人寫了張英雄帖昭告天下,意思就是有條惡龍傷了本朝公主,公主快死了,所以他希望有能人異士能去殺了這條惡龍,並帶回三兩龍血,一副龍肝,三寸龍骨,三尺龍須,一雙龍眼證明,如果有人能做到他就招那人為婿永享榮華。隻帶回其中部分也可加官進爵世襲子孫。

不識字的石頭從說書的那裏聽來了英雄帖,又跑去城牆答應給落魄秀才五文錢讓秀才讀給他聽。秀才讀完譏諷石頭:“草芥妄想屠龍,不知天高地厚。”石頭沒理那落魄秀才扔下五文錢就跑去找老瘋子了,老瘋子不緊不慢的又說了一遍他的故事。

“京師處中,北有龍,南有龍。北龍在北之北,南龍在南之西。”

老瘋子直接告訴了小石頭,這是老瘋子第一次直接告訴人答案。“你想屠哪條龍?”老瘋子燒完一杆煙見小石頭還站在那裏,他起身走到窗前陽光斜射進來把老瘋子一頭白發照的閃閃發光。“哪條近殺哪條!”小石頭躺在老瘋子的桃木躺椅上閉眼想著怎麼殺龍,手比著招式。

“北龍距京師一千三百裏,有三山兩川,南龍距京師八百五十裏,有五澤六嶺一海。”

小石頭用手指頭算著遠近,老瘋子轉過身看著小石頭,眼神中有種可惜之神色。老瘋子走進裏屋拿出了個樟木箱子,他看著箱子上的雕紋,一條長著雙翼的龍,龍頭傲然挺立好生威風。不管是誰一眼就能看出這箱子不是凡物,畢竟龍在哪朝哪代可都是皇族的象征。老瘋子仔細的摸著箱子,他的手如同嬰兒一般,陽光照在他的皮膚上會有點點閃光。

“老瘋子,我去北邊,南邊雖近但是我不會水。”小石頭拿起老瘋子的煙槍使勁吸了兩口可沒有吸出一絲煙。老瘋子抱著箱子走過來拿走了煙槍,把箱子扔給小石頭。

“朝北過了燕陰山就是歸途川,過了歸途川是回頭山和後悔峰,再往北過了奈何川你就能看到北龍的居所。”

小石頭打開箱子看見裏麵放著一把劍。劍鞘似玉非玉,劍身似鋼非鋼,一麵刻有日月星辰一麵刻有山川草木。

“老瘋子,真給我了?”小石頭自然看出這並非凡物。

“給你點防身的東西罷了。”老瘋子毫不在意的看都不看小石頭一眼,躺在桃木躺椅上理了理衣袖,又點了杆煙。“老夫姓應,你以後就叫應石頭,死了也是有姓之人不必做那孤魂野鬼。”小石頭用麻布把劍包裹好背在背上,看了看老瘋子,又看了看這除了把躺椅再無他物的小店,走到門口背對著老瘋子說:“老瘋子,賒賬,回來再付。”

那天晚上,皇宮裏,觀星文書上報京師西有祥瑞顯現。子時,西城突然有金光湧出,衝天而去,片刻塵歸塵,土歸土。觀星看見金光之後帝星黯淡無光,歎了口氣放下筆離開了觀星閣。

燕陰山為北境第一險關,異族人從此處入天朝,甚是繁華。軍隊,歌姬,商販,旅人,遊俠,下九流無一不有。連連的戰爭也沒有影響此處的繁華。小石頭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拄著跟枯樹枝,野狗看著他齜著牙。他走到一處攤食錢,猶豫的掏出一枚混著泥土和不知名東西的銅錢,遞給店家。“兩個饅頭。”店家鄙視著接過銅錢,扔給小石頭一個饅頭。燕陰山的人互相鄙視著,商販看不起戲子歌姬,戲子歌姬看不起小本攤販,小本攤販看不起乞丐,乞丐看不起所有人。小石頭從地上撿起那個饅頭,拄著枯樹枝一瘸一拐的朝北方走去。在軍爺的鄙視下出了關,回頭看了看黃土壘起來的城牆,回過頭一瘸一拐的接著朝北走。

“嘿,小乞丐!”一個透著威嚴的聲音從石頭身後傳來,石頭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樹枝。顫顫巍巍的轉過身,低著頭等著那人說話。一路上石頭學會了太多太多,從一塊野石頭變成了鵝卵石。

“你從哪裏來?”

石頭低著頭沒說話,顫顫巍巍隨時會倒下一般,風把他破爛的披肩吹動,沙子不停地朝他臉上打來,一旁的枯樹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聽見劍從鞘裏劃出的聲音,他不甘的閉上眼。這是例行的通關檢查,常有敵軍扮成乞丐掩人耳目。

“來人,把他扒幹淨。”

“我隻是個乞丐。”

石頭抬頭隻看見玄鎧紅披風就被人一棍打趴,接著刀劍貼著他的肌膚一道道劃過又不傷他一分一毫。他趴在地上,頭埋進沙子裏,像塊石頭一般安靜,隻是他感覺現在風在嘲笑他,沙子在嘲笑他,枯樹在嘲笑他。

“將軍,他很幹淨。”

“給他衣袍,幹糧,碎銀。”那人收了劍。

石頭穿上舊但完好的衣袍撿起樹枝,看著遠去的玄鎧紅披風隊伍,他在記仇可是又不知道那人是誰,如果記下玄鎧紅披風那仇人就多了去了,按軍律和禮法,邊軍百夫長即可著鎧,千夫校尉可玄鎧,營都尉可披風。所以這樣記仇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一時間沒了任何想法,像枯樹一般跪坐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想起了離開京師那天。

從京師出發那天小石頭仔細檢查好茅草屋的每一樣物品,仔細鎖好門後,帶著僅有的幾兩碎銀和幹糧往北。行至京師北五十裏的衛戍鎮時遇強盜,被奪走所有錢財,躺在地上裝死僥幸逃脫。至燕陰山南一百裏換馬驛時遇散兵,被搶走路上積攢的三十五文錢。小石頭穿著破布爛衫坐在傳令川邊,看著北方又看著南方,他想著京師的種種。千味樓的廚子在他走時給了他幹糧期待著他能帶著龍回來,青衣閣的淸倌兒嗤笑著他,說是要把他編成歌唱給達官貴人們聽。最後他想起了老瘋子,那天烏雲滿布,風都有些寒冷,老瘋子送他到京師北三裏的別亭。

“這個字叫應,這兩個是石頭。死了好心人給你立碑也能知道你姓甚名誰。”

老瘋子把應石頭三個字寫在小石頭的手上,黑色墨水沾上皮膚時變成了紅色,三個小字好似刺青般刺在小石頭左手手心。

“老瘋子,我.....”還未等石頭說完老瘋子說著“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自顧自的慢慢朝城裏走去。

石頭離開京師三天後,宰相之子柳戍進宮麵聖。

“朕聽聞你想守邊衛國?”

“望陛下成全。”

黃昏時分,京師北門大開,一行玄鎧紅披風軍隊緩緩有序通過。柳戍縱馬奔上距京師十裏的朝天坡回望京師,坡下玄鎧軍有序迅速的前行。

“待我歸京。”柳戍眼中閃過一絲戾氣,他看著皇宮仿佛看著自己手中的某個清閑雅玩。

皇城中,皇帝些許頹廢的靠在龍椅上,看著那張藥方。藥方最下方寫著:

“本應石改運,奈何柳不允。”

皇帝走到旁邊的燭台邊,看著藥方,歎了口氣。把藥方扔進燭火中轉身坐回龍椅上。

“朕不允!”

傳令川邊石頭撿起了根最粗壯的樹枝,看了看京師的方向後繼續朝北走去。

傳說燕陰山北野本是草肥水潤的神仙福地,各種奇珍異獸應有盡有,一萬年前的神魔大戰讓這裏成了荒漠,無邊無際的荒漠,一切生靈都消亡,受到神魔共同的詛咒。隻有沙子和石頭被允許存在。

石頭不知道過了多久,日月每天輪轉,自己朝北一直走著,不知道這是何處。饑渴讓他無力的眺望遠方,天上甚至連雲都沒有,陽光炙烤著他裸露出的皮膚。一步一步往北走著。他終於倒下,四周又重回了萬年來的寂靜。群星出現在天際,風冷冽,沙淩厲。他慢慢醒來,視線模糊不堪,孤獨在一瞬間包圍了他。他看見前麵有京師的千味樓,好心的廚子給他留了一碗熱湯餅,裏麵還有些許肉絲。他笑了,笑聲劃破了萬年寂靜,劃破了詛咒。他還活著,他跪在地上,哭著笑著,想著公主,永世富貴,金銀財寶,曾經鄙視自己的人都匍匐在自己腳下懇求自己的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