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主人公小名叫球子,出生於1976年,用他的眼光看看世界是如何變化的。
對三間
1品
球子一覺醒來,天早大亮了,一骨碌下了炕,三步就到外間屋,掀開鍋蓋。看看鍋裏有貼著的玉米餅子,鍋底還有晃晃的白菜湯子。左手掰下一個來,右手撚起鍋台上擺的一碗鹹菜疙瘩頭,嘎嘰嘎嘰餅子就塞滿了腮幫子。一口大得噎下不去了,直接用勺子在鍋裏吸溜一勺子湯。
一個大餅子就飽飽了,肚子漲漲的。球子看看院子裏,大人都不在家,隻有幾隻老母雞在院子裏的樹下嘰嘰咕咕的。球子回到屋子裏,找到鞋子穿上,鞋子是哥哥的,稍微大了點兒,可穿起來很省事,像個塔拉板兒(拖鞋)。褲子也是哥哥穿小了的,球子還挽起來好幾折;褂子是姐姐穿小了的,原來火紅的顏色現在褐紅了,穿在身上還有沒有磨完的絨絨。球子長的白白靜靜的,天生就是一副文人相,鄉下人理發不及時,老長時間了頭發就滿了穗。他除了走路是鞋子踢踏,出了大門一站,就像一個先生家裏出來的小姐,這裏隻能用亭亭來形容。
街坊有個老廚子,從老先就伺候貴人,身份是這個街上最顯赫的,一生娶到了兩個俊俏媳婦。大媳婦球子沒有見過,死前留下了三個女兒,大概就是沒有兒子的原因,街上幾乎沒人提及過她,隻有球子奶奶說過一次,也是很久之後的事了。但是二媳婦很爭氣,生下了一個兒子,叫這個老廚子十分高興,幾乎全街的老少都享受了貴人般的口福,在老廚子去世後很多年,人們還在津津樂道著老廚子的手藝多麼的地道,同時還咂咂嘴。
然而球子不那麼掛著老廚子,他見到的老廚子不是那樣,老廚子的凶巴巴球子倒是記得。老廚子家有棗樹,球子爬上他家牆外的草垛子,伸手就能吃到甜脆脆的翡翠棗,但總是吃不到幾個就被老廚子的吼喝哄趕下去。那個眼神,真的是要吃人的臉色,球子一個勁地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小人書裏的那個開黑店的,專拿人肉來做菜的?老廚子的三個女兒球子很喜歡,打小兒就是在她們懷裏香過。大女兒叫格子(鴿子音),二女兒叫丫子(鴨子音),三女兒叫娥子(鵝子,但我們這裏讀挪音),我這裏是美化一下,當時的確是按照括號裏的字這麼取的名字,可見那時候的農村對生兒子的渴望,對生女兒的不屑。
球子還不會走的時候,爹在隊裏當著隊長,但街坊全不是這個隊的,所以沒人對爹有多大的敬畏,一般沒人上趕著巴結什麼。唯獨老廚子的三個女兒,都愛沒事抱著球子玩一會兒,都愛使勁香一香球子的白白的臉蛋,球子也少不了在她們懷裏玩到睡著。球子會走了,三個姐姐也喜歡把球子拉在身邊來,教球子幾句大人話,然後聽球子小嘴嘟嘟地學說。球子說到流利的時候,姐姐們就拉過來香一個。球子也很高興,沒事就要抱著腿要香香,姐姐的臉上就像上了桃腮紅似的。
球子的親姐姐天天上學,沒時間帶著球子到處玩兒;二哥也上育紅班了(相當於現在的幼兒園,但是不分大小班,大小都在一起搝(糗音)。爹娘都上隊裏掙幾個工分,爺爺好打幾個牌出去就是幾天不見了,幾乎就和家裏人不刮蹭(在一起生活)。奶奶是個年輕熬到老的傳統婆婆,脾氣還很大,球子媽和另外兩個妯娌誰要是惹她不高興,站到台階上就是一整天的叫罵。球子是老三,老人們叫多三兒,奶奶也不樂意帶他。
沒人疼愛的球子和被老廚子鄙視的三個女兒就常常在一起了。
球子在和三個姐姐一起的時候,強烈地感到一種對繼母的怨恨。球子沒有繼母,但三個姐姐有後媽,而且是在親娘快咽氣的時候老廚子迎娶的後媽。前院披紅掛綠,張燈結彩;後院淒淒慘慘,悲悲戚戚。親娘死後,後媽又添了兒子,三個女兒的待遇幾乎不能溫飽。球子吃完飯又去找三個姐姐,親眼看見最小的鵝子姐姐從碗裏撥拉出一塊石頭,二姐姐鴨子吃出一口泥沙,隻要說一句“牙磣”就立即招來後娘的哭嚎和老廚子的拳腳。
三個姐姐的後娘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的俊,是十裏八鄉的美人兒,據說老廚子是由於貴人抬愛,親自做媒,才把一個破落的大家主的小姐許給他的。後娘嫁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是城裏人的氣派和講究。街裏素有鬧新房和耍新娘的習俗,到老廚子這裏居然沒人敢去了。但是球子眼裏的這個後娘卻是像街裏攔路的土狗,強橫和霸道。這也是後來球子總是找理由臭揍後娘兒子的原因,球子比她兒子大兩歲。再後來老廚子就死去了,球子爹那時已經是村裏的村長了,街裏人自然逢迎許多。每當這個後娘遠遠地遇到球子娘也起勁擠弄出笑臉誇球子小臉白,真白啊,球子自是不理會,都不笑一下,心裏總問:你兒子的臉不也和我一樣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