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盼歸(1 / 2)

山林沒有再伐的木材了,披著荊棘和幼齡喬木的獸皮,烈日當空照耀,雪白的雲朵懸在碧空,就像蔚藍的大海上漂浮著一座座美麗的冰山。酷暑季節,山坳裏的村莊似乎閉在蒸籠裏,山嵐自山坡滑下來,瓦片似的山地裏紛舞著烤煙高昂的綠葉,沉悶的村莊喘過一口氣來。雞在啼鳴了,狗也狂吠一陣,依稀可聞的是村鄰高聲的談論。

淑華大媽站在地頭發楞,眼前浮躍著海的綠波,空空的背簍小山似的壓在肩上。這一株株烤煙著實喜人,隻是底部的葉子已由墨綠變為淡黃,莖杆早已發白,過早成熟的已枯黃脫落了,或是腐爛掉,留下一段軟軟的黑莖。

村裏其它烤房都冒出了青煙。遠在異鄉的讀書的孩子還沒回來,這煙怎麼烤呢?她範愁了。

聽見村裏的一陣喧鬧,淑華大媽拿手遮住前額,往天空一瞧,一團強光得她眼前金星直冒,揉揉眼,就見核桃、楊柳似的絮子在眼前飄舞,抓一把,什麼也沒有。陽光投在腳下的影子快吃不住腳了。她歎息一聲,不大情願地往回趕,又一次空空的背簍在肩上晃動。

回到家裏,點把麥草塞進灶孔,一股黑煙便冒了出來。她嗆著了,吭吭地咳嗽。

“煙莖白了嗎?”隔壁的床上躺著承德老爹,聽見灶房裏的咳嗽便問。

“咋沒白,腳葉爛淨啦!”

“腳葉短,不值錢,烤著費柴嘞!”

大媽聽膩了這種寬心話,拿袖子擦把臉,臉上沾了鍋黑。自水缸裏舀瓢淨水,咕咚地喝一氣。又一瓢添進鍋裏,熱鍋噝噝直響。

她撐著麵盆和麵,豬打破鑼似的叫。她沒好聲地罵:

“死砍腦殼的,就貪吃,哪有這麼饞的嘴哩!”

門響一聲,小腦袋伸進推開的門縫裏,一雙烏黑大眼靜靜地盯一陣。婆在和麵,沒時間搭理他。

“好像我麼爹回來嘞,婆。”

大媽聽見孩子那細細的、尖尖的、喜鵲似的聲音,她樂著,慈祥地笑了。

“毛孩兒餓了,婆擀麵給你吃。你媽呢,她在煮飯了?”

“我媽也煮飯。婆,你煮啥飯?”

“哎呀,真是婆婆的小心肺兒!”

“婆,我們狗咬人咧。”

“去看看是哪個?”

門外狗在叫,鋪天蓋地的。小腦袋縮回門外,不久又伸進來。“婆,好像我麼爹回來咧。”

大媽丟下手中的活兒,拿沾滿麵絮的手開門。院前的公路上有路人走過,他們說著話,吐著一團團青煙。她輕刮一下小孫孫的臉蛋兒,笑道:

“乖孩兒,莫賣白。婆老上你當。”

“婆,不騙你。我還以為是麼爹回來咧!麼爹咋還不回來呢!婆,麼爹咋還不回來呢?”

“麼爹給毛孩兒賣玩具。”

“不是呀,婆。毛孩兒也想麼爹哩!”

小腳站起來,手兒往婆臉上夠,“這有黑黑。”

“鍋黑。”

“這有鍋黑。”小手還往上探。

“毛孩兒臉蛋上還有麵團呢!”

“嘻嘻。”袖子擦在臉蛋上,孩子樂了。

做好飯,向裏層端去。回到灶房,她又將藥罐熬上,這才坐上矮凳,端著大碗麵呼呼地往嘴裏送。孩子偎在她腿上,張著小嘴接婆送來的麵,小嘴吃得砰砰響,小豬似的。黑眼珠卻盯著婆唇沒上蠕動的黑痣。盯著盯著,忍不住笑了。“黑蟲蟲在跑哩!”他說。

“黑痣。”大媽糾正著。孩子總把“痣”叫“蟲蟲”。

“黑痣在跑哩!婆。”小聰明的,總會這樣說。

藥罐開了,咕嘟咕嘟地煮,悄悄地,屋子裏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像中藥鋪子。“嗬,屋裏熬藥呢,味道好重喲,進門就聞得見。”年輕的媽媽來抱孩子吃飯,進門就直嗅鼻子。“爹這段時間少咳嗽,找醫生了?”她將一盤菜放在灶頭上。

“端菜幹嗎,都吃過了。娃也吃飽羅。”

“聽背板的說,我還真以為他回來。我下了一碗多米,恐怕要剩半鍋喲!這些背板的,個個愛收拾冤枉。”

“哪能聽他們的話,個個油腔滑舌!”

“娘,你們煙總該烤了。要不,下午我來幫忙。反正他不回來,三天兩頭的,盡叫人擔心。大禹治水還不敢忘家!”

“媽,我吃飽飽了。”

媽媽來抱他,他卻抱住婆的腿。

“總是婆的麵香,沾住嘴啦!”

“唉,錢難掙。我看阿牛的生意也不好做!”

“愈見掙不到錢了!娘,”她蹲下身來,理著孩子的衣服。“我看你們草也沒薅。地裏的苞穀扯喇叭口,戴紅帽兒,闊大的葉子都搭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