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七星(1 / 2)

“小樣,還想跑。”

清脆的笑聲劃過暮色中的田野,一個少年直起身來,他兩手的泥,臉上也抹了幾道泥印子,大約十二三歲年紀,又黑又瘦,這時卻是一臉的開心.

他右手捏了一條黃鱔,那黃鱔身子有小酒杯粗細,長及尺餘,至少有一斤多重,算得上是一條鱔王了,這時垂死掙紮,尾巴亂甩,卻隻是徒費力氣.

少年的手法十分巧妙,食中兩指夾著黃鱔的脖子,大拇指壓著黃鱔的頭,正是捉老了黃鱔的人才有的手法,黃鱔身滑力刁,非常的不好捉,手法若不對,力氣再大也捉它不住,入了手它也能滑出來,惟有象這少年這種手法,一旦入手,那就是天牢地穩,別說鱔王,就是鱔精也是死路一條。

這少年笑了一陣,把黃鱔放入腰間的竹簍子裏,轉頭四麵看了看,臉上的笑容慢慢的便收了起來,有這麼大一條鱔王的地方,不可能再有其它的黃鱔了,他移到田梗邊坐了下來,看了看竹簍子裏,輕輕的歎了口氣,身子放鬆,背顯得有些陀,他不過十多歲年紀,暮色中,他削瘦年輕的臉上,卻隱隱有著滄桑的顏色。

這少年叫陳七星,陳家村人,說來是個苦命的孩子,三歲沒了爹,七歲時,娘又病了,得的還是絕症,他娘知道自己命不久長,憐惜陳七星幼小,想要把他寄養到親戚家,陳家親戚多,兩個伯伯三個叔叔還有一個姑姑,但要選一家來寄養陳七星,他娘卻犯了愁,選誰呢,都有好的地方,也都有讓人擔心的地方。

他娘思來想去,抱著陳七星隻是哭,翻來複去,顛三倒四,一會兒說大伯脾氣不好,愛動手打人,若給大伯打了,千萬要忍著,一會兒又說三叔不打人,但三叔母凡事愛挑眼,到三叔家,要有眼色,過一天又說二伯一家都是好人,就是孩子多了,五千金加個老六,難啊,到二伯家,要多幫忙做事,這麼說著,卻就是定不下來。

娘的心思,陳七星知道,爹死後還有娘,他隻是個沒爹的孩子,沒多少感覺,娘一病,他突然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知道娘定不下來是心裏痛,自己的兒子啊,心肝上的肉,要寄到別人家屋椽下,挨人打遭人罵受人白眼,她心裏痛啊.

陳七星明白娘的心思,攥著小拳頭跟娘說,他長大了,過年就八歲了,小男子漢,自己頂門立戶,誰也不靠,自己養活自己,還要繼續去私塾讀書,將來還要考狀元呢。

娘看著他瘦得象根柴棒一樣的胳膊,又哭又笑,也不當真,還是費著心思,想著拜托哪家親戚好,但陳七星卻是說真的,從那天起,他一切自己做/

爹在世時,他家的情形在村裏還算是不錯的,有幾畝薄地兩丘水田,趕著季節,他一個人把土挖了,鋤頭把比他還要高出一頭,他竟然就舉得起來,雖然大人挖半天他挖三天,好歹挖轉了,種上窩瓜,田種不了,他犁不動,就租出去,兩畝多田,每年租兩石半穀子,娘兒兩勉強夠吃.

田梗上他卻栽上了辣椒,屋周圍空地,南瓜絲瓜豆角全種上,一早起來去扯豬草,切碎切碎煮了喂豬,下午到山上砍柴,一小捆一小捆的靠牆放好,幹了才好燒,米也自己擂,早起擂一簸,娘兒倆夠吃一天.

飯菜也自己煮,娘煮煮飯菜還行,他說要學著煮,有時胡了有時稀了,鹹了放水淡了又再放鹽,幾次之後竟也手熟,雖然說不上口味,至少不要擔心吃生的,年後先生開館,他自己穿得整整齊齊的去拜師,送了束修,每天帶了飯到私塾去吃,回來喂豬打柴,如此兩個月過去,他娘完全不操半點心,竟真的就象個頂門立戶的小男子漢。

他娘看在眼裏,又笑,又哭,他跟娘說,不要哭,娘看著就好,他不要靠任何人,要養活自己,要把書讀出來,還要把娘的病治好,他娘哭得更厲害,邊哭卻又邊笑,點頭,說娘看著他,娘幫不了他,但要看著他長大.

在他娘的心裏,這會兒就一個心願,多活些日子,盡量多活些日子,她知道,哪怕她天天躺在床上,可隻要還有一口氣,兒子就有個靠山,兒子懂事,隻要撐兩年三年,有得十多歲,那就真不要靠人了.

有了這個心願,她拚命的撐著,本來郎中說她活不過三個月,她卻撐了一年半,好幾次昏死過次,冥冥中又睜開眼來,過年的時候,陳七星竟然養出了一頭大肥豬,她還笑著吃了兩塊大肥肉。

陳七星甚至以為,娘不會死了,但他錯了,在他滿八歲的那一天,娘終於去了,那一天,娘掙紮著起來給他做了飯菜,殺了一隻雞,看著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個雞爪,還說留一個明天吃,但第二天早晨,她沒能再睜開眼睛。

娘去了,後事是親戚們幫著辦的,他給叔叔伯伯們叩頭,叔叔伯伯們都說讓他去他們家,粗茶淡飯一定有吃,也一定送他讀書,但他都搖頭拒絕了,說著謝謝,說娘剛過世,他舍不得這個家,先過一段時間再說,到時過不下去,再來麻煩叔叔伯伯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