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指望做一夜快活夫妻,誰想有人敲門。春梅在灶前收拾未了,聽得敲門,執燈去開門。見了任皀,驚得呆了,立住腳頭,高聲叫道:“任姐夫來了!”周得聽叫,連忙穿衣徑走下樓,思量無處躲避,想空地裏有個東廁,且去東廁躲閃。這婦人慢慢下樓,道:“你今日如何這等晚來?”任皀道:“便是出城得晚,關了城門。欲去張員外家歇,又夜深了,因此來這裏歇一夜。”婦人道:“吃晚飯了未?”任皀道:“吃了。隻要些湯洗腳。”春梅連忙掇腳盆來,教任皀洗了腳。婦人先上樓,任皀卻去東廁裏淨手。時下有人攔住,不與他去便好。隻因來上廁,爭些兒死於非命。正是:
恩義廣施,人生何處不相逢?
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回避。
任皀剛跨上東廁,被周得劈頭揪住,叫道:“有賊!”梁公、梁婆、婦人、使女各拿一根柴來亂打,任皀大叫道:“是我,不是賊!”眾人不由分說,將任皀痛打一頓,周得就在鬧裏一徑走了。任皀叫得喉嚨破了,眾人方才放手。
點燈來看,見了任皀,各人都呆了。任皀道:“我被這賊揪住,你們顛倒打我,被這賊走了。”眾人假意埋冤道:“你不早說!隻道是賊,賊到卻走了。”
說罷,各人自去。
任皀忍氣吞聲道:“莫不是藏什麼人在裏麵,被我衝破,到打我這一頓?
且不要慌,慢慢地察訪。”聽那更鼓已是三更,去梁公床上睡了,心中胡思亂想,隻睡不著。捱到五更,不等天明,起來穿了衣服便走。梁公道:“待天明,吃了早飯去。”任皀被打得渾身疼痛,那裏好氣?也不應他。開了大門,拽上了,趁星光之下,直望候潮門來。
卻忒早了些,城門未開。城邊無數經紀行販,挑著鹽擔,坐在門下等開門。也有唱曲兒的,也有說閑話的,也有做小買賣的。任皀混在人從中,坐下納悶。你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正所謂:
吃食少添鹽醋,不是去處休去。
要人知重勤學,怕人知事莫做。
當時任皀心下鬱鬱不樂,與決不下。內中忽有一人說道:“我那裏有一鄰居梁涼傘家,有一件好笑的事。”這人道:“有甚麼事?”那人道:“梁家有一個女兒,小名聖金,年二十餘歲,未曾嫁時,先與對門周待詔之子周得通奸。舊年嫁在城外牛皮街賣生藥的主管叫做任皀。這周得一向去那裏來往,被瞎阿公識破,去那裏不得了。昨日歸在家裏,昨晚周得買了嘎飯好酒,吃到更盡。兩個正在樓上快活,有這等的巧事,不想那女婿更深夜靜,趕不出城,徑來丈人家投宿。奸夫驚得沒躲避處,走去東廁裏躲了。任皀卻去東廁淨手,你道好笑麼?那周得好手段,走將起來劈頭將任皀揪住,到叫:‘有賊!’丈人、丈母、女兒,一齊把任皀爛醬打了一頓,奸夫逃走了。世上有這樣的異事!”眾人聽說了,一齊拍手笑起來,道:“有這等沒用之人!被奸夫淫婦安排,難道不曉得?”這人道:“若是我,便打一把尖刀,殺做兩段!那人必定不是好漢,必是個煨膿爛板烏龜。”又一個道:“想那人不曉得老婆有奸,以致如此。”說了又笑一場。正是:
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當時任皀卻好聽得備細,城門正開,一齊出城,各分路去了。此時任皀不出城,複身來到張員外家裏來,取了三五錢銀子,到鐵鋪裏買了一柄解腕尖刀,和鞘插在腰間。思量錢塘門晏公廟神明最靈,買了一隻白公雞、香燭紙馬,提來廟裏,燒香拜告:“神聖顯靈,任皀妻梁氏,與鄰人周得通奸,夜來如此如此。前話一一禱告罷將刀出鞘,提雞在手,問天買卦:“如若殺得一個人,殺下的雞在地下跳一跳殺他兩個人,跳兩跳。”說罷,一刀剁下雞頭,那雞在地下一連跳了四跳,重複從地跳起,直從梁上穿過,墜將下來,卻好共是五跳。當時任皀將刀入鞘,再拜:望神明助力報仇。化紙出廟上街,東行西走,無計可施。到晚回張員外家歇了,沒情沒緒,買賣也無心去管。
次日早起,將刀插在腰間,沒做理會處。欲要去梁家幹事,又恐撞不著周得,隻殺得老婆也無用,又不了事。轉轉尋思,恨不得咬他一口。徑投一個去處,有分教:任皀小膽番為大膽,善心改作惡心,大鬧了日新橋,鼎沸了臨安府。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這任皀東撞西撞,徑到美政橋姐姐家裏,見了姐姐,說道:“你兄弟這兩日有些事故,爹在家沒人照管,要寄托姐姐家中住幾時,休得推故。”姐姐道:“老人家多住些時也不妨。”姐姐果然教兒子去接任公,扶著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