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眼淚汪汪,出了府門,到一個酒店裏坐下,且請獄卒吃三杯。方才舉盞,隻見外麵踱個老兒入來,問道:“那一個是張員外?”張富低著頭,不敢答應。獄卒便問:“閣下是誰,要尋張員外則甚?”那老兒道:“老漢有個喜信要報他,特到他解庫前,聞說有官事在府前,老漢跟尋至此。”張富方才起身道:“在下便是張富,不審有何喜信見報?請就此坐講。”那老兒捱著張員外身邊坐下,問道:“員外,土庫中失物,曾緝知下落否?”張員外道:“在下不知。”那老兒道:“老漢到曉得三分,特來相報員外。若不信時,老漢願指引同去起贓。見了真正贓物,老漢方敢領賞。”張員外大喜道:“若起得這五萬貫贓物,便賠償錢大王,也還有餘。拚些上下使用,身上也得幹淨。”便問道:“老丈既然的確,且說是何名姓?”那老兒向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張員外大驚道:“怕沒此事。”老兒道:“老漢情願到府中出個首狀,若起不出真贓,老漢自認罪。”張員外大喜道:“且屈老丈同在此吃三杯,等大尹晚堂,一同去稟。”當下四人飲酒半醉。
恰好大尹升廳,張員外買張紙,教老兒寫了首狀,四人一齊進府出首。滕大尹看了王保狀詞,卻是說馬觀察、王殿直做賊,偷了張富家財,心中想道:“他兩個積年捕賊,那有此事?”便問王保道:“你莫非挾仇陷害麼?有甚麼證據?”王保老兒道:“小的在鄭州經紀,見兩個人把許多金珠子在彼兌換。他說家裏還藏得有,要換時再取來。小的認得他是本府差來緝事的,他如何有許多寶物?心下疑惑。今見張富失單,所開寶物相像,小的情願跟同張富到彼搜尋,如若沒有,甘當認罪。”膝大尹似信不信,便差李觀察李順,領著眼明手快的公人,一同王保、張富前去。
此時馬觀察馬翰與王七殿直王遵,俱在各縣挨緝兩宗盜案未歸。眾人先到王殿直家,發聲喊,徑奔入來。王七殿直的老婆,抱著三歲的孩子,正在窗前吃棗糕,引著耍子。見眾人羅唕,吃了一驚!正不知甚麼緣故。恐怕嚇壞了孩子,把袖褶子掩了耳朵,把著進房。眾人隨著腳跟兒走,圍住婆娘問道:“張員外家贓物,藏在那裏?”婆娘隻光著眼,不知那裏說起。眾人見婆娘不言不語,一齊掀箱傾籠,搜尋了一回。雖有幾件銀釵飾和些衣服,並沒贓證。李觀察卻待埋怨王保,隻見王保低著頭,向床底下鑽去,順貼壁床腳下解下一個包兒,笑嘻嘻的捧將出來。眾人打開看時,卻是八寶嵌花金杯一對,金鑲玳瑁杯十隻,北珠念珠一串。張員外認得是土庫中東西,還痛起來,放聲大哭。連婆娘也不知這物事那裏來的,慌做一堆,開了口合不得,垂了手抬不起。眾人不由分說,將一條索子,扣了婆娘的頸。婆娘哭哭啼啼,將孩子寄在鄰家,隻得隨著眾人走路。眾人再到馬觀察家,混亂了一場,又是王保點點搠搠,在屋簷瓦欞內搜出珍珠一包,嵌寶金釧等物,張員外也都認得。
兩家妻小都帶到府前。滕大尹兀自坐在廳上,專等回話。見眾人蜂擁進來,階下列著許多贓物,說是床腳上、瓦欞內搜出,見有張富識認是真。膝大尹大驚道:“常聞得捉賊的就做賊,不想王遵、馬翰真個做下這般勾當!”喝教將兩家妻小監候,立限速拿正賊,所獲贓物暫寄庫。首人在外聽候,待贓物明白,明額領賞。張富磕頭稟道:“小人是有碗飯吃的人家,錢大王府中玉帶跟由,小人委實不知。今小的家中被盜贓物,既有的據,小人認了悔氣,情願將來賠償錢府。望相公方便,釋放小人和那兩個主管,萬代陰德。”滕大尹情知張富冤枉,許他召保在外。王保跟張員外到家,要了他五百貫賞餞去了。
原來王保就是王秀,渾名“病貓兒”,他走得樓閣沒賽。宋四公定下計策,故意將禁魂張員外家土庫中贓物,預教王秀潛地理藏兩家床頭屋簷等處,卻教他改名王保,出首起贓。官府那裏知道?
卻說王遵、馬翰正在各府緝獲公事,聞得妻小吃了官司,急忙回來見滕大尹。滕大尹不由分說,用起刑法,打得希爛,要他招承張富贓物,二人那肯招認?大尹教監中放出兩家的老婆來,都麵麵相覷,沒處分辯,連大尹也委決不下,都發監候。
次日,又拘張富到官,勸他且將己財賠了錢大王府中失物,待從容退贓還你。張富被官府逼勒不過,隻得承認了。歸家思想,又惱又悶,又不舍得家財,在土庫中自縊而死。可惜有名的禁魂張員外,隻為“慳吝”二字,惹出大禍,連性命都喪了。那王七殿直王遵、馬觀察馬翰,後來俱死於獄中。
這一班賊盜,公然在東京做歹事,飲美酒,宿名娼,沒人奈何得他。那時節東京擾亂,家家戶戶不得太平。直待包龍圖相公做了府尹,這一帶賊盜,方才懼怕,各散去訖,地方始得寧靜。有詩為證,詩雲:隻因貪吝惹非殃,引到東京盜賊狂。虧殺龍圖包大尹,始知好官自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