逡巡過了一年,當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從休了渾家,在家中無好況。正是:
時間風火性,燒了歲寒心。
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兩個,雙雙地上本州大相國寺裏燒香。我今年卻獨自一個,不知我渾家那裏去了?”簌地兩行淚下,悶悶不已。隻得勉強著一領紫羅衫,手裏把著銀香盒,來大相國寺裏燒香。到寺中燒了香,恰待出寺門,隻見一個官人領著一個婦女。看那官人時,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領著的婦女,卻便是他渾家。當時丈夫看著渾家,渾家又覷著丈夫,兩個四目相視,隻是不敢言語。那官人同婦女兩個,入大相國寺裏去。
皇甫鬆在這山門頭正沉吟間,見一個打香油錢的行者,正在那裏打香油錢。看見這兩人入去,口裏道:“你害得我苦,你這漢,如今卻在這裏!”大踏步趕入寺來。皇甫殿直見行者趕這兩人,當時呼住行者道:“五戒,你莫待要趕這兩個人上去?”那行者道:“便是,說不得,我受這漢苦,到今日抬頭不起,隻是為他。”皇甫殿直道:“你認得這個婦女麼?”行者道:“不識。”殿直道:“便是我的渾家。”行者問:“如何卻隨著他?”皇甫殿直把送簡帖兒和休離的上件事,對行者說了一遍。行者道:“卻是怎地!”行者卻問皇甫殿直:“官人認得這個人麼?”殿直道:“不認得。”行者道:“這漢原是州東土番台寺裏一個和尚,苦行便是土番台寺裏行者。我這本師,卻是土番台寺裏監院,手頭有百十錢,剃度這廝做小師。一年已前時,這廝偷了本師二百兩銀器,逃走了,累我吃了好些拷打。如今趕出寺來,沒討飯吃處。罪過這大相國寺裏知寺廝認,留苦行在此間打化香油錢。今日撞見這廝,卻怎地休得!”方才說罷,隻見這和尚將著他渾家,從寺廊下出來。行者牽衣拔步,卻待去扌卒這廝,皇甫殿直扯住行者,閃那身已在山門一壁,道:“且不要扌卒他,我和你尾這廝去,看那裏著落,卻與他官司。”兩個後地尾將來。
話分兩頭。且說那婦人見了丈夫,眼淚汪汪,入去大相國寺裏燒了香出來。這漢一路上卻問這婦人道:“小娘子,如何你見了丈夫,便眼淚出?我不容易得你來。我當初從你門前過,見你在簾子下立地,見你生得好有心在你處。今日得你做夫妻,也非通容易。”
兩個說來說去,恰到家中門前。入門去,那婦人問道:“當初這個簡帖兒,卻是兀誰把來?”這漢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賣饣骨饣出的僧兒把來你的。你丈夫中了我計,真個便把你休了。”婦人聽得說,扌卒往那漢,叫聲屈,不知高低。那漢見那婦人叫將起來,卻慌了,就把隻手去克著他脖項,指望壞他性命。
外麵皇甫殿直和行者尾著他,兩人來到門首,見他們入去,聽得裏麵大驚小怪,搶將入去看時,見克著他渾家,紅紆性命。皇甫殿直和這行者兩個,即時把這漢來捉了,解到開封府錢大尹廳下。
這錢大尹是誰?出則壯士攜鞭,入則佳人捧臂。世世靴蹤不斷,子孫出入金門。他是兩浙錢王子,吳越國王孫。
大尹升廳,把這件事解到廳下。皇甫殿直和這渾家,把前麵說過的話,對錢大尹曆曆從頭說了一遍。錢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長枷把和尚枷了。當廳訊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盡情根勘這件公事。勘正了,皇甫鬆責領渾家歸去,再成夫妻。行者當廳給賞。和尚大情小節,一一都認了:不合設謀奸騙,後來又不合謀害這婦人性命。準《雜犯》斷,合重杖處死。這婆子不合假妝姑姑,同謀不首,亦合編管鄰州。當日推出這和尚來,一個書會先生看見,就法場上做了一隻曲兒,喚做《南鄉子》:
怎見一僧人,犯濫鋪摸受典刑。案款已成招狀了,遭刑。棒殺髡囚示萬民。沿路眾人聽,猶念高王觀世音。護法喜神齊合掌,低聲。果謂金剛不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