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婆留再到石鏡邊遊戲。眾小兒不見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計。那石鏡旁邊,有一株大樹,其大百圍,枝葉扶疏,可蔭數畝。樹下有大石一塊,有七八尺之高。婆留道:“這大樹權做個寶殿,這大石權做個龍案。那個先爬上龍案坐下的,便是登寶殿了,眾人都要拜賀他。”眾小兒齊聲道:“好!”一齊來爬時,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生爬得上?
天生婆留身材矯捷,又且有智。他想著:“大樹本子上,有幾個革乞靼,好借腳力。”相在肚裏了。跳上樹根,一步步攀緣而上。約莫離地丈許,看得這塊大石親切,放手望下隻一跳,端端正正坐於石上。眾小兒發一聲喊,都拜倒在地。婆留道:“今日你們服也不服?”眾小兒都應道:“服了。”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聽我號令。”當下折些樹枝,假做旗幡;雙雙成對,擺個隊伍,不許混亂。自此為始,每早排衙行禮;或剪紙為青紅旗,分作兩軍交戰,婆留坐石上指揮。一進一退,都有法度。如違了他便打。眾小兒打他不過,隻得依他,無不懼怕。正是:
天挺英豪誌量開,休教輕覷小兒孩。
未施濟世安民手,先見驚天動地才。
再說婆留到十七八歲時,頂冠束發,長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長力大,腰闊膀開,十八般武藝,不學自高。雖曾進學堂讀書,粗曉文義便拋開了,不肯專心;又不肯做農商經紀。在裏中不幹好事,慣一偷雞打狗,吃酒賭錢。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賭博,消費得七八了。爹娘若說他不是,他就弓敝著氣,三兩日出去不歸。因是管轄他不下,隻得由他。此時,裏中都喚他做錢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一日,婆留因沒錢使用,忽然想起:“顧三郎一夥,嚐來打合我去販賣私鹽。我今日身閑無事,何不去尋他?”行到釋迦院前,打從戚漢老門首經過。那戚漢老是錢塘縣第一個開賭場的,家中養下幾個娼妓,招引賭客。婆留閑時,也常在他家賭錢、住宿。這一日,忽見戚漢老左手上橫著一把行秤,右手提了一隻大公雞、一個豬頭回來。看了婆留便道:“大郎,連日少會。”婆留問道:“有甚好賭客在家?”漢老道:“不瞞大郎說,本縣錄事老爺有兩位郎君,好的是賭博,也肯使花酒錢。有多嘴的,對他說了,引到我家坐地,要尋人賭雙陸。人聽說是見在官府的兒,沒人敢來上樁。大郎有采時,進去賭對一局。他們都是見采,分文不欠的。”婆留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道:“兩日正沒生意,且去淘摸幾貫錢鈔使用。”便向戚漢老道:“別人弱他官府,我卻不弱他。便對一局,打甚緊?隻怕采頭短少,須吃他財主笑話。少停賭對時,我隻說有在你處,你與我招架一聲,得采時平分便了。若還輸去,我自賠你。”漢老素知婆留平日賭性最直,便應道:“使得。”
當下漢老同婆留進門,與二鍾相見。這二鍾一個叫做鍾明,一個叫做鍾亮,他父親是鍾起,見為本縣錄事之職。漢老開口道:“此間錢大郎,年紀雖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戲。聞知二位公子在小人家裏,特來進見。”原來二鍾也喜拳棒,正投其機;又見婆留一表人材,不勝歡喜。當下敘禮畢,閑講了幾路拳法。鍾明就討雙陸盤擺下,身邊取出十兩重一錠大銀,放在桌上,說道:“今日與錢兄初次相識,且隻賭這錠銀子。”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說道:“在下偶然出來拜一個朋友,遇戚老說公子在此,特來相會,不曾帶得什麼采來。”回頭看著漢老道:“左右有在你處,你替我答應則個。”漢老時應承了,隻得也取出十兩銀子,做一堆兒放著。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在此隻有這十兩銀子,做兩局賭麼?”自古道:稍粗膽壯。婆留自己沒一分錢鈔,卻教漢老應出銀子,膽已自不壯了。著了急,一連兩局都輸。鍾明收起銀子,便道:“得罪,得罪。”教小廝另取一兩銀子,送與漢老,作為頭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