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將一十三名倭犯,連王興解到帥府。普花元帥道:“既是倭犯,便行斬首。”那一十三名倭犯,一個個高聲叫冤起來,內中王興也叫冤枉。王國雄便跪下去,將王興所言事情,稟了一遍。普花元帥準信,就教王國雄押著一幹倭犯,並王興發到紹興郡丞楊世道處,審明回報。

故元時節,郡丞即如今通判之職,卻隻下太守一肩,與太守同理府事,最有權柄。那日,郡丞楊公升廳理事,甚是齊整。怎見得?有詩為證:吏書站立如泥塑,軍卒分開似木雕。隨你凶人奸似鬼,公庭刑法不相饒。

老王千戶奉帥府之命,親押一十三名倭犯,到楊郡丞廳前。相見已畢,備言來曆。楊公送出廳門,複歸公座。先是王興開一訴冤,那一班倭犯哀聲動地。楊公問了王興口詞,先喚楊八老來審。楊八老將姓名、家鄉備細說了。楊郡丞問道:“既是瞚稨縣人,你妻族何姓?有子無子?”楊八老道:“妻族東村李氏,止生一子,取名世道。小人到漳浦為商之時,孩兒年方七歲。在漳浦住了三年,就陷身倭國,經今又十九年。自從離家之後,音耗不通,妻子不知死亡。若是孩兒撫養得長大,算來該二十九歲了。老爺不信時,移文到瞚稨縣中,將三黨親族姓名,一一對驗,小人之冤可白矣。”再問王興,所言皆同。眾人又齊聲叫冤。楊公一一細審,都是閩中百姓,同時被擄的。楊公沉吟半晌,喝道:“權且收監,待行文本處,查明來曆,方好釋放。”

當下散堂,回衙見了母親楊老夫人,口稱“怪事”不絕。老夫人問道:“孩兒,今日問何公事?口稱怪異,何也?”楊公道:“有王千戶解到倭犯一十三名,說起來都是我中國百姓,被倭奴擄去的;是個假倭,不是真倭。內中一人,姓楊,名複,乃關中瞚稨縣人氏。他說二十一年前,別妻李氏,往漳浦經商。三年之後,遭倭寇作亂,擄他到倭國去了。與妻臨別之時,有兒年方七歲,到今算該二十九歲了。母親常說孩兒七歲時,父親往漳州為商,一去不回。他家鄉、姓名正與父親相同,其妻、子姓名,又分毫不異,孩兒今年正二十九歲,世上不信有此相合之事。況且王千戶有個家人王興,一口認定是他舊主。那王興說舊名‘隨童’,在漳浦亂軍分散,又與我爺舊仆同名。所以稱怪。”老夫人也不覺稱道:“怪事,怪事!世上相同的事也頗有,不信件件皆合,事有可疑!你明日再行吊審,我在屏後竊聽,是非頃刻可決。”

楊世道領命。次日,重喚取一十三名倭犯,再行細鞫,其言與昨無二。老夫人在屏後大叫道:“楊世道我兒!不須再問,則這個瞚稨縣人,正是你父親!那王興端的是隨童了。”驚得郡丞楊世道手腳不迭,一跌跌下公座來,抱了楊八老,放聲大哭。請歸後堂,王興也隨進來。當下母子夫妻三口,抱頭而哭,分明是夢裏相逢一般,則這隨童也哭做一堆。哭了一個不耐煩,方才拜見父親。隨童也來磕頭,認舊時主人、主母。楊八老對兒子道:“我在倭國,夜夜對天禱告,隻願再轉家鄉,重會妻子。今日皇天可憐,果遂所願。且喜孩兒榮貴,萬千之喜。隻是那一十二人,都是閩中百姓,與我同時被擄的,實出無奈。吾兒速與昭雪,不可偏枯,使他怨望。”楊世道領了父親言語,便把一十二人盡行開放又各贈回鄉路費三兩,眾人謝恩不盡。一麵分付書吏寫下文書,申複帥府;一麵安排做慶賀筵席。衙內整備香湯,伏侍八老沐浴過了;通身換了新衣,頂冠束帶。楊世道娶得夫人張氏,出來拜見公公。一門骨肉團圓,歡喜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