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一著錯,滿盤都是空。
阿秀聽罷,呆了半晌。那時一肚子情懷,好難描寫:說慌又不是慌,說羞又不是羞,說惱又不是惱,說苦又不是苦。分明似亂針刺體,痛癢難言。
喜得他誌氣過人,早有了三分主意,便道:“母親且與他相見,我自有道理。“孟夫人依了女兒言語,出廳來相見公子。公子掇一把校椅,朝上放下:“請嶽母大人上坐,待小婿魯某拜見。”孟夫人謙讓了一回,從傍站立,受了兩拜,便教管家婆扶起看坐。公子道:“魯某隻為家貧,有缺禮數。蒙嶽母大人不棄,此恩生死不忘。”夫人自覺惶愧,無言可答,忙教管家婆把廳門掩上,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住簾內,如何肯移步。隻教管家婆傳語道:“公子不該擔閣鄉間,負了我母子一片美意。”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鄉間,有失奔趨。今方踐約,如何便說相負?”阿秀在簾內回道:“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遲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櫛,有玷清門,便是金帛之類,亦不能相助了。所存金釵二股,金鈿一對,聊表寸意。公子宜別選良姻,休得以妾為念。”管家婆將兩般首飾遞與公子,公子還疑是悔親的說話,那裏肯收。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曉。公子請快轉身,留此無益。”說罷,隻聽得哽哽咽咽的哭了進去。魯學曾愈加疑惑,向夫人發作道:“小婿雖貧,非為這兩件首飾而來。今日小姐似有決絕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語?既如此相待,又呼喚魯某則甚?”夫人道:“我母子並無異心。隻為公子來遲,不將姻事為重,所以小女心中憤怨,公子休得多疑。”魯學曾隻是不信,敘起父親存日許多情分:“如今一死一生,一貧一富,就忍得改變了?魯某隻靠得嶽母一人做主,如何三日後也生退悔之心?”勞勞叨叨的說個不休。
孟夫人有口難辨,倒被他纏住身子,不好動身。忽聽得裏麵亂將起來,丫鬟氣喘喘的奔來報道:“奶奶,不好了!快來救小姐!”嚇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兩隻腳在肚下。管家婆扶著左腋,跑到繡閣,隻見女兒將羅帕一幅,縊死在床上,急急解救時,氣已絕了,叫喚不醒,滿房人都哭起來。
魯公子聽小姐縊死,還道是做成的圈套,撚他出門,兀自在廳中嚷刮。
孟夫人忍著疼痛,傳話請公子進來。公子來到繡閣,隻見牙床錦被上,直挺挺躺著個死小姐。夫人哭道:“賢婿,你今番認一認妻子。”公子當下如萬箭攢心,放聲大哭。夫人道:“賢婿,此處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貽累不小,快請回罷!”教管家婆將兩般首飾,納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魯公子無可奈何,隻得挹淚出門去了。
這裏孟夫人一麵安排入殮,一麵東莊去報顧僉事回來。隻說女兒不願停婚,自縊身死。顧僉事懊悔不迭,哭了一場,安排成喪出殯不題。後人有詩讚阿秀雲:
死生一諾重千金,誰料奸謀禍阱深?
三尺紅羅報夫主,始知汙體不汙心。
卻說魯公子回家看了金釵鈿,哭一回,歎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麼緣故,也隻是自家命薄所致耳。過了一晚,次日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依舊包好,親到姑娘家去送還。梁尚賓曉得公子到來,到躲了出去。公子見了姑娘,說起小姐縊死一事,梁媽媽連聲感歎,留公子酒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