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滄海(1 / 2)

無量山劍湖。

深穀之中涼風徐徐,平滑如鏡的湖麵泛起粼粼波光,湖畔花開正盛,淡淡花香襲人而來。東側一塊平滑的大石上,一身寶藍色長袍的趙瑾盤膝而坐,手指輕觸琴弦,冷冷的琴聲飄然而出,心自醉,人自悲。

琴為心聲,心與境和,意與指一,指與琴一,琴與曲一,曲與境一,則神意相諧,連綿不絕,若起若伏,若動若靜,進止難期,神光離合。這曲《洛水操》,他十五年前第一次聽,便已醉了……

“小主子,今天是娘娘的壽辰,來的都是皇家宗室,想必萬歲爺不會難為你,您就老老實實地吃點果子,聽聽曲,千萬別說什麼瘋話了。這宮裏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巴巴地瞧著,無事都要生點事端,您若是再說錯什麼話,奴才跟著倒黴便也罷了,外麵的雍王爺日子可就更不好過了。”童貫絮絮叨叨的說著,把月白對襟坎肩給趙瑾穿上,然後是青玉帶和厚底緞子靴,如此打扮一番,原來那個髒兮兮傻愣愣的小人兒才真正成了粉雕玉琢的小王爺。

自從熙寧五年那一場家宴,皇宮裏的人對於這個身份尷尬的孩子態度便有些微妙。神宗皇帝自不必說,早早便下令將趙瑾單獨教養,不得與閑雜人等來往。皇太後高氏雖然疼愛子孫,可這深宮之中,一旦牽涉到利害幹係,便是至親骨肉又如何能夠寬怠?再加上這孩子頗有幾分古怪,還在繈褓之中就未曾哭過,及至年歲漸長,又少言寡語,每每獨坐冥思,人若問他,便說些不成體統的瘋話。因此除了性子淑良的向皇後以及兩三個成年的公主偶爾會派人過來問問冷暖,這偌大的皇宮之內竟是再沒人管過他。唯獨太監童貫,因為曾受過雍王的大恩,王妃暗地裏托他多多照應,這才沒讓趙瑾餓死凍死。

“童貫,我便是不說話,你當兩宮主人就看我順眼嗎?”趙瑾呆呆地說出這話,也不管童貫在一旁嚇得魂飛魄散,冷譏道:“我自進了這宮裏,就已經出不去了。早晚那人要賜我酒,倒不如把能說的話說了,能過的日子過了,到時也不必哭哭啼啼惹人笑話。”

童貫連忙掃了一眼左右,看沒人注意才長舒口氣。他搖搖頭,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趙瑾是他從小帶大,別人不清楚也就罷了,他卻知道這小主子看似木訥,其實什麼是是非非他心裏明鏡似的。雖然才隻有五歲,說話的口氣卻像活了七八十載。要不是生在帝王家……咳,童貫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溫聲道:“主子,時候也不早了,咱該出去了。”

趙瑾也不說話,由著童貫帶自己東拐西繞,直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高太後的寢宮崇慶殿,裏麵已經是張燈結彩,華燭輝煌,一派觥籌交錯。在京的番王除了雍王曹王因為受命代皇帝祭祀出巡未能前來,其他的都拖家帶口,加上出嫁的公主郡主,宮裏有子女的妃嬪,一大幫不知道誰生的小皇子公主,倒也讓原本威嚴森冷的崇慶殿多了幾分人氣。當童貫拉著趙瑾走進去的時候,神宗皇帝的眉頭微微一皺。

皇家內宴沒有太多的規矩,雖然雍王出京,王妃卻被高太後召進了宮中赴宴,從趙瑾走進崇慶殿的那一刻,雍王妃的目光就停在了他的身上,臉色也因為激動而顯得蒼白。然而她臉上的變化又怎能逃得過高太後的眼睛,太後向神宗皇帝示意了一下,趙頊也是了然,卻故意把各家小點的皇子、世子們叫到跟前。小家夥們都知道此時不用拘禮,漸漸顯出了調皮的心性,惹得在座的幾個長輩哈哈大笑。趙瑾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一旁,愈發顯得孑然不群。王妃心中一陣酸楚,連忙裝作舉杯,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因為高太後年事漸高,眾人就變著法地討她歡喜,席上慢慢活躍起來。那邊幾個王爺笑成一團,這邊又有兩個小皇子吵著要梨。神宗皇帝向來體弱多病,此時暗黃的臉上竟是多了幾分紅潤。幾輪酒過後,趙頊一時興起,指著朱貴妃身前的綠綺琴作為恩賞,考教起後輩的學問來。童貫出了一頭冷汗,連忙將身子掩住趙瑾,哪知皇帝原來有心要讓人看看這孩子的木訥愚笨,揮了揮手示意趙瑾過去。

宋朝幾代皇帝都是知書達禮文采斐然之輩,對於下一代的要求自然頗為嚴格。此時正是嚴冬,神宗皇帝看看窗外梅花正豔,於是指導眾子弟以梅為題作詩一首。眾孩童大多年紀尚幼,幾個大的固然頗有文識,畢竟倉促,隻得硬著頭皮背了兩首平時的習作,也大都寥寥,神宗皇帝心下不喜,轉眼看見趙瑾在一旁發愣,眉頭一皺道:“瑾兒,你可想好了?”誰知趙瑾竟似沒有聽見般,直到皇帝又問了一遍,才訥訥地轉過頭來,直叫神宗更加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