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將張寶林渾身澆得濕透。他沒找著大老王。他想問問大老王有沒有見到他的錢。他想問問大老王是不是那個安徽女人在他身上動了手腳?可大老王到底去了哪裏呢?單位沒有,家裏也沒有。張寶林在飯店轉悠了兩圈,又蹬著三輪車順著前往醫院的馬路搜了一遍。夜漸深,雨也歇了,伶仃的高腳路燈發著暈黃的光茫,將苗圃裏的植物照得暖而翠。張寶林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隨手摘朵丁香,放鼻下聞聞,然後嚎啕大哭起來。路上的行人很稀少,可張寶林粗壯的哭聲還是將他們吸引過來。後來有人從他肩膀上重重捶了一拳,罵道:“張大傻,你在這裏哭誰?你爹媽不早死了嗎?”張寶林抬起頭,見是老袁。老袁一雙牛眼流離花哨的。張寶林就說,我的錢丟了,你見到大老王沒有?老袁說,錢丟就丟吧,塊兒八毛的有啥可心疼呢,大老王我也見了,他剛才在鐵四家玩牌,輸了一千多塊呢。
鐵四是開加油站的老板,喜歡打麻將。張寶林就急急地問,那大老王現下去哪兒了?老袁“嘿嘿”一笑,說,前些日子,大老王不曉得從哪兒勾搭了安徽侉子,也金屋藏嬌呢。這侉子今兒後晌,一直隨他在鐵四家耍錢來著,這會剛走。張寶林揪住他衣領道,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老袁一把掙開他,呲著牙說,張大傻啊張大傻,你說他們能去哪兒?找地方打炮唄!你不知道大老王最喜歡南方妹了嗎?
張寶林就問,他們去哪打跑?
老袁努努嘴,半晌說,知道“隆鑫賓館”不?那安徽妹子,就住在101房間。
張寶林就騎了三輪車去“隆鑫賓館”。所謂賓館,也隻是鎮上的住戶辟了幾間廂房,供那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小憩。張寶林貓悄著繞過一條笨狗進了院子。院子裏隻一間屋亮著燈。他躡手躡腳臨了窗往裏觀瞧。這一瞧還真就瞧對,裏麵不就是大老王和那安徽女人麼?大老王坐炕沿上,安徽妹子正在給他洗腳。她竟然在給他洗腳,張寶林心裏竟熱乎起來,仿佛坐在炕沿上的不是大老王,而是他張寶林。他跟她老婆結婚20多年,別說洗腳,連口飯也很少給他做,整日裏病懨懨,隨時要斷氣的模樣,隻有喬先生去了,臉色大抵會紅潤些。大老王和安徽妹子倒不像是新相識,隻聽大老王歎息一聲:“跟你說,我心裏頭,老覺得對不住張大傻呢。”
安徽妹子說:“可不,他是個好人。哎,就是心眼不周全。”
大老王說:“我跟他,認識也有十多年了。這十多年裏,我騙過我老婆,騙過我閨女,騙過我們主任,也騙過我們局長,可從來沒騙過張大傻。”
安徽妹子“哼”了聲說:“我跟了你,也有兩個月呢。”
大老王說:“我們這樣糟蹋他,騙他的錢,心裏總不落忍。這可是他賣血的錢。”
安徽妹子給大老王擦腳,大抵力道硬了些,大老王“哎呀了”聲,張寶林聽她說:“我容易嗎?我跟了你,鬧了什麼好處?總共給了我五百塊錢,平時在我這裏吃著,住著,還讓我伺候著……”
大老王忙說:“我知道你不易,四處賣唱,還要給家裏的丈夫孩子寄錢。”
安徽妹子說:“我知道你也不易,你老婆可是鎮上最凶的母獅子。”
大老王捋著她頭發:“要不我辭職,跟了你去賣唱?好歹我年輕時,也在部隊當過宣傳幹事呢,除了會跳忠字舞,最拿手的就是《長征組歌》。哎,我都這歲數了,從來沒這麼稀罕過一個女人。為了你,我都能棄了我爹媽。”
安徽妹子說:“你有這份心,已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你人憨憨的,說起甜蜜話來,卻是一筐一筐的呢。”
燈就滅了,裏麵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張寶林站在窗外,不曉得該離開還是該破門而入。有那麼片刻,他的手幾乎就要摸到門把手了,可是,一想到女人為大老王洗腳的樣子,他的心先就柔軟起來。他甚至忘記了王一等。後來,屋裏傳出的呻吟聲讓他越發不自在,他擰把鼻涕,出了庭院,蹬了三輪車,打算先去看看弟弟。